忘川极深之处,归墟封印所在,依旧是那片永恒的、令人心悸的黑暗与死寂。然而今日,这片沉寂之地,却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冰冷而暴戾的气息悍然打破!
谢珩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那黯淡的封印壁垒之外,他没有像往常那般以神识探查,而是真身降临。周身不再是以往那种渊渟岳峙的沉静,而是弥漫着一股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凛冽杀意与怒意!那怒意并非炽热如火,而是如同万古不化的玄冰,冻彻骨髓,连周围那些扭曲蠕动的暗沉能量流都仿佛被冻结,瑟缩着向后退避。
他甚至连一句废话都没有,目光如两道冰冷的电光,直接刺向深渊底部那庞大的、不断扭曲的邪恶轮廓。
封印之下的鬼王,显然也立刻察觉到了谢珩的到来,以及他那不同寻常的状态。那模糊的轮廓微微蠕动,发出一阵低沉而戏谑的、仿佛无数砂石摩擦的嗤笑声:
“呵……呵呵……‘阴阳镜’,何事劳动你真身大驾光临本王这简陋的牢狱?莫非是……为了那个心思单纯、极易蛊惑的小丫头兴师问罪来了?”
它的语气充满了恶意与嘲弄,仿佛早已预料到谢珩会来,甚至乐于见到他此刻的失态。
谢珩面无表情,对于鬼王的挑衅置若罔闻。他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张开,对着下方那庞大的封印光幕,虚虚一按!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但整个归墟深渊却猛地一震!那原本只是被动防御、流转着黯淡金色符文的封印光幕,骤然间爆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芒!无数古老而玄奥的符文如同苏醒的巨龙,从光幕中浮现、游走、组合,构成了一座庞大无比的炼化大阵的虚影!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专门针对邪魔本源、直击灵魂的净化与镇压之力,如同无形的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瞬间穿透封印,作用在鬼王那庞大的能量体上!
“呃啊——!!!”
鬼王那戏谑的嗤笑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凄厉到极点的、完全不似人声的惨嚎!那声音中充满了极致的痛苦与怨毒,震得整个深渊都在嗡鸣。它那模糊的轮廓剧烈地扭曲、翻滚,仿佛被投入了熔岩之中,构成它身体的暗沉能量如同沸腾般剧烈蒸发、消散,其中那些痛苦挣扎的魂影面孔更是发出无声的尖啸,瞬间湮灭了一大片!
这并非物理层面的攻击,而是直接作用于其邪恶本源的核心!是源自上古封印本身、被谢珩以自身权柄强行催动到极致的法则层面的折磨!
“谢……珩!!你……你敢!!!”鬼王在无尽的痛苦中发出疯狂的咆哮,试图凝聚力量反抗,但在那专门克制它的封印炼化之力下,所有的挣扎都显得徒劳而可笑,只会带来更加剧烈的痛苦。
谢珩依旧面无表情,只是那按下的手掌,五指微微收拢。那炼化大阵的光芒愈发炽盛,净化之力如同潮水般一波强过一波,毫不间断地冲刷、撕裂着鬼王的魂体。
时间在这极致的痛苦中仿佛被无限拉长。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鬼王那庞大的能量体都明显缩小、黯淡了一圈,连咆哮声都变得有气无力,只剩下如同破风箱般的、夹杂着痛苦呻吟的喘息声时,谢珩才缓缓收回了手。
璀璨的符文光芒渐渐平息,封印光幕恢复了以往的黯淡,但深渊中那令人窒息的邪恶气息,明显衰弱了许多。
鬼王瘫在深渊底部,能量体如同溃散的烟雾,许久都无法重新凝聚成型,只有断断续续的、充满刻骨恨意的喘息声证明着它还“活着”。
谢珩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它,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没有任何胜利的快意,只有一片冰冷的、如同看待死物般的漠然。
“这,只是利息。”他的声音清冷,如同碎冰撞击,在这死寂的深渊中清晰地回荡,“事情,还没结束。”
说完,他不再多看那凄惨的鬼王一眼,身形一晃,便已从归墟深处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鬼王在无尽的黑暗与痛苦中,发出不甘而怨毒的低吼。
回到桃源居,那股环绕在谢珩周身的暴戾气息已然收敛,但他的脸色却比前往归墟之前更加沉凝。他没有去看幽砚紧闭的房门,甚至没有在此刻去追究她的过错。
他径直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质地特殊、蕴含着阴阳二气的玄色笺纸。取过那支陪伴他许久的玉笔,他略一沉吟,便落笔书写。字迹依旧清隽沉稳,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决绝。上面的内容并非公务,而是一份陈情与请罪书,详述了幽砚被鬼王蛊惑、携带魔石之事,并将所有失察之责,归于自身。
写罢,他放下笔,待墨迹干透,将其仔细折叠好,收入袖中。
随后,他起身,走入内室,换下了那身略显随意的常服,郑重地穿上了那套象征着忘川郡守权柄的、绣有云水星纹的玄色官袍,将发髻重新整理得一丝不苟,戴上了那顶象征身份的进贤冠。
镜中映出的他,威仪天成,气度雍容,仿佛又是那个执掌一方、令万千星灵敬畏的忘川使君。只是那眼底深处,比往日更多了一份沉重与肃杀。
整理好仪容,谢珩不再耽搁,一步踏出,身形已从桃源居消失。这一次,他并非前往忘川的任何一处,而是直接穿透了阴阳界限,降临至那执掌幽冥、统御万鬼的终极权力核心——酆都!
酆都大帝的宫殿,并非想象中的阴森恐怖,而是无比的恢宏、庄严与肃穆。无尽的幽冥之气在此沉淀、流转,构筑成支撑六道轮回的基石。宫殿深处,高踞于九重玄台之上的,正是那位身着十二章幽冥帝服、面容笼罩在朦胧玄光之中、气息如渊如岳的酆都帝君。
谢珩的突然造访,并未引起任何骚动。当他步入这座幽冥至高殿堂时,酆都帝君似乎早已料到他的到来,那笼罩在玄光下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他的身上。
“谢珩,你来了。”帝君的声音恢宏而淡漠,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是为了归墟那只不安分的孽障?”
谢珩走到殿中,依照礼制,躬身行了一个极为郑重的臣子之礼,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回禀帝君,正是。鬼王屡次冲击封印,此次更将爪牙伸至吾之身边之人,其心可诛,其行当灭。谢珩恳请帝君准允,彻底抹除此獠,以绝后患。”
酆都帝君微微颔首,那朦胧玄光下的神色似乎凛然了几分:“彻底抹杀?谢珩,你当知晓,此獠乃上古遗留,怨念深重,与归墟牵连甚深,强行抹杀,恐引动归墟异变,波及忘川乃至阴阳平衡。你,确有把握?”
“有。”谢珩的回答只有一个字,却重若千钧,带着一种舍我其谁的决绝与自信。他抬起手,掌心之中,那枚代表着忘川郡守权柄、沟通阴阳、调动万星辉光的玄色官印缓缓浮现,散发出柔和而威严的光芒。
他双手托起官印,举至齐眉,沉声道:“谢珩用人不察,致使身边之人被邪魔蛊惑,险酿大祸,此乃失职失察之大过。谢珩,愧对帝君信任,不配再执掌此印,统御忘川。请帝君……收回此印。”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坦然。交出官印,意味着自请剥夺忘川使君的身份与权柄,这是他为自己的“失察”所能做出的最严厉的自我惩罚。
酆都帝君凝视着他,以及他手中那枚散发着熟悉气息的官印,笼罩在玄光下的面容看不清表情。大殿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寂,唯有幽冥之气无声流转。
片刻之后,帝君忽然发出了一声极轻的、仿佛看透世事沧桑的笑声。那笑声打破了沉寂,却并未带来丝毫暖意。
他没有去接那枚官印,而是缓缓抬起一只手,隔着遥远的距离,对着官印轻轻一拂。
一股无形而磅礴的力量托住了官印,将其缓缓推回至谢珩胸前。
“谢珩,”帝君的声音恢复了以往的恢宏与淡漠,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定论,“你执掌忘川以来,梳理星灵,维系秩序,功绩卓着,朕皆看在眼中。此次疏忽,虽有过失,然念汝及时发现,未造成不可挽回之后果。”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斩钉截铁:“官印,你且收回。至于那鬼王……”
帝君的目光仿佛穿透无尽时空,落在了那归墟深处。
“若能将其彻底抹杀,便是为天地除去一大隐患。此功,足以抵你之过。功过相抵,此事,便到此为止。”
谢珩托着被推回面前的官印,沉默了片刻。帝君的态度,既在他的预料之中,又似乎在他预料之外。他深知帝君考量的是整个阴阳大局的平衡,而并非单纯一人的功过。
最终,他再次躬身,深深一礼:“谢帝君。谢珩,领命。”
没有多余的言语,没有慷慨的承诺。但他那挺直的脊梁和眼中重新燃起的、更加坚定的光芒,已然说明了一切。
他收起官印,不再停留,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出了这座幽冥至高殿堂。
身后,酆都帝君笼罩在玄光下的目光,依旧平静地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深邃难测。
离开酆都,重返忘川。谢珩立于桃源居外,望着那片永恒的星空,手中的官印似乎比以往更加沉重。鬼王必须死,这不仅是为了惩戒,为了忘川的安宁,更是为了……彻底斩断那可能通过幽砚蔓延开来的隐患。
一场关乎存亡的终极对决,已然无可避免。而他,将亲自执棋,落子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