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台山天牢,南面牢房。
虽仍是囚室,但比起北侧终年阴冷的主牢区,这里显然经过了些许打理。一扇高窗引入阳春三月暖煦的阳光,驱散了部分阴霾,甚至能听见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简陋的石室内,摆上了一张木桌,两把椅子。
夜海辰与天帝昊宸,这对曾经的君臣、如今的囚徒与胜利者,隔桌对坐。桌上放着一套素雅的白瓷茶具,夜海辰正慢条斯理地冲洗着茶叶,动作优雅,仿佛身处某处雅致的茶室,而非牢狱之中。昊宸则沉默地看着他,神色复杂,往日的帝王威仪在囚徒服的映衬下,只剩下难以掩饰的落寞与不甘。
茶香初溢,氤氲在空气中。
就在这时,牢房外传来轻柔的脚步声。在崔二娘的陪同下,一个身着淡蓝色衣裙的女子走了进来,她怀中,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襁褓。
来人正是曾经的侍香侍女蓝馨。她身形依旧纤细,面容带着产后特有的些许苍白与柔美,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忧郁。而她怀中那个刚足月的女婴,正甜甜地睡着,小脸粉嫩。
昊宸的目光在接触到蓝馨和那婴儿的瞬间,猛地凝固了。他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握着茶杯的手指骤然收紧。震惊、茫然、一丝极其细微的悸动,以及更多的、无法言说的复杂情绪,在他眼中飞速闪过。
崔二娘是个爽利人,她笑着上前,声音打破了瞬间的沉寂:“天帝陛下,您快瞧瞧,咱们的小公主,这眉眼,这鼻梁,跟您简直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瞧瞧,多俊呐!”她的话语爽朗,却像一记无形的重锤,狠狠敲在昊宸心上。
当年他为了打压海辰,稳固权位,不惜当着众仙的面,厉声诬陷海辰与蓝馨私通…… 此刻,这婴儿的容貌,便是最无声、也最有力的反驳。
那荒谬的指控,在血脉相连的证据面前,显得如此可笑而又卑劣,不攻自破。没想到蓝馨这个棋子居然活了下来,还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来了。昊宸的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人当众抽了一记耳光,羞惭与难堪让他几乎无法抬头。
夜海辰将一杯沏好的茶推到昊宸面前,神色平静无波,仿佛未曾察觉这微妙的气氛,只是淡淡道:“孩子满月了,还没个正式的名字。你毕竟是她的生父,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昊宸怔怔地看着那襁褓中的婴儿,那是他的骨血,是他荒唐与猜忌的产物,却也是这冰冷囚牢中,唯一与他有着最直接血缘牵连的存在。他嘴唇翕动了几下,半晌,才沙哑地吐出两个字:“……念瑶。” 念瑶?这不是瑶姬的孩子不妥,那该叫什么名字呢…
蓝馨自进来后,始终微垂着眼帘,不曾看昊宸一眼。听到这个名字,她也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将怀中的孩子抱得更紧了些。
昊宸抬起头,目光终于落在蓝馨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与挣扎,声音干涩地问道:“你……你们母女,如今住在何处?可还安好?”
蓝馨这才缓缓抬起眼帘,看向昊宸。她的眼神里,没有恨,没有怨,甚至没有太多的波澜,只有一片近乎荒芜的平静,以及深藏其下的、曾经被彻底碾碎过的尊严。
“不劳天帝挂心。”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疏离,“我只想带着孩子,寻一处安静所在,安度余生。”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昊宸,又若有若无地掠过夜海辰,语气决绝而清晰,
“我,不想成为你们任何人权利争斗的工具。”
“从今往后,都别来打扰我们母女的生活了。”
说完,她不再给任何人说话的机会,对着夜海辰的方向微微屈膝行了一礼,便抱着孩子,决然地转身离去。阳光透过高窗,映照着她离去的背影,那背影单薄而挺直,带着一种洗尽铅华、却也充满羞辱与伤痛过后的冰冷决绝。
崔二娘看了看沉默的夜海辰,又看了看颓然瘫坐在椅中、面如死灰的昊宸,轻轻叹了口气,快步跟了上去。
牢房里,再次只剩下两个男人。茶香依旧,却再也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名为“失去”的冰冷寒意。昊宸望着空荡荡的门口,仿佛还能看到那个抱着他亲生女儿、却与他划清一切界线的女子,那决绝的背影,比任何酷刑都更让他感到刺骨的疼痛与失败。
夜海辰前脚刚离开灵台山天牢不久,空气中残留的茶香尚未完全散去,一股阴冷腥臭的妖风便毫无征兆地席卷了牢区南侧的通道。
“轰——!”
一声巨响,牢房那加持了禁制的精铁大门被一股巨力猛地轰开,碎铁四溅!五道裹挟着浓重血煞之气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涌入——正是吸血蝠王与他座下的四大鬼怪护法!蝠王伤势似乎已经完全复原,脸色阴鸷,眼中复仇的火焰与救主的急切交织燃烧,显得愈发狰狞。
“陛下!臣等救驾来迟!”蝠王嘶哑的声音在牢房中回荡。
昊宸原本枯坐的身影猛地一震,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绝处逢生的狂喜瞬间淹没了其他情绪。
“快!破开这枷锁!”蝠王厉声吩咐。那两名“影”护法与“血”护法立刻上前,运起周身妖力,黑气与血光不断冲击着连接昊宸与背后玄铁巨桩的特制枷锁。那枷锁上符文闪烁,顽强抵抗,火星四溅,刺耳的摩擦声令人牙酸。
他们费了半天劲,几乎耗损了半数妖元,才听“咔嚓”一声脆响,那坚固的枷锁终于被强行破开!
然而,这边的动静早已惊动了整个天牢!
“呜——呜——呜——”
凄厉的警报声响彻灵台山!伴随着密集而沉重的脚步声,监狱长率领着大批全副武装的灵台山警察蜂拥而至,瞬间将牢房出口堵得水泄不通!
“大胆妖孽!竟敢劫狱!格杀勿论!”监狱长怒吼着,手中特制的警棍闪烁着破魔电光。
“保护陛下突围!”蝠王尖叫,与四大护法护着虚弱的昊宸,试图强行冲关。
一场混战瞬间爆发!牢房通道内,妖气、灵力、电光疯狂碰撞!警察们结成的战阵配合默契,悍不畏死,特制的武器对妖邪有明显的克制作用。
“啊!”“影”护法被数根缠绕着雷符的警棍同时击中,黑影身躯瞬间溃散,发出一声凄厉惨叫便魂飞魄散。
“噗!”“血”护法则被监狱长亲自掷出的镇妖长矛贯穿胸膛,血光爆裂,化作一滩污血。
转瞬之间,两大护法便被当场击毙!
蝠王大惊失色,深知拖延不得。他与剩下的“骨”、“毒”二护法拼着硬抗几下攻击,架起几乎无法自行行走的昊宸,化作三道血光,不惜损耗本命精血,施展血遁之术,撞破侧面的石墙,狼狈不堪地朝着灵台山外仓皇逃窜!
“追!绝不能让他们跑了!”监狱长率众紧追不舍。
刚追出天牢范围,便遇上了闻讯赶来的霍建雄及其率领的北海精锐军队!
“霍将军!妖王劫狱,向天庭方向跑了!”监狱长急报。
霍建雄眼神一冷,没有丝毫犹豫,长枪向前一指:“全军听令!追击!追进南天门也要把他们拿下!”
铁流般的北海军轰然启动,杀气腾腾,如同捕猎的猛兽,紧紧咬在蝠王等人身后。
蝠王三人带着昊宸,亡命飞遁,眼看前方云雾缭绕间,南天门那巍峨的轮廓已然在望!甚至能隐约看到天门后,那座象征着至高权柄的凌霄宝殿的金色殿顶!
希望,就在眼前!
昊宸虚弱地抬起头,看着越来越近的南天门,激动得浑身颤抖,劫后余生的狂喜让他苍白的脸上涌起不正常的红晕。他回头对拼死护持他的吸血蝠王,用尽力气许诺道:“好!好!蝠王……待朕重登凌霄殿,定封你为护国天尊,享万世香火! 所有……所有从龙之功者,皆有……重赏!”
蝠王眼中也闪过一丝得意之色,仿佛看到无上荣耀在向他招手。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冲入南天门的那一刻——
异变再生!
“咻——!”
一声极其轻微、却尖锐到撕裂空气的异响,从凌霄殿方向猛地传来!
那不是法术的轰鸣,而是某种极速金属物体破空的声音!
一道细微却致命的流光,以超越思维的速度,精准无比地从凌霄殿内射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昊宸脸上那狂喜的笑容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茫然与难以置信。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一个拳头大小的血洞,不知何时已然出现,正汩汩地向外喷涌着带着金色光点的血液。那伤口处,没有丝毫妖气或灵力残留,只有最纯粹的、物理性的毁灭力量。
“……怎……怎么会……”他喃喃着,眼中的神采如同风中残烛,迅速熄灭。
“陛下!!”吸血蝠王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他能感觉到,昊宸的生机正在以恐怖的速度流逝。
霍建雄率领的北海军也在这一刻追至南天门外,恰好目睹了这惊天一幕。
昊宸的身体软软地瘫倒下去,最后映入他逐渐扩散的瞳孔的,是那座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凌霄宝殿,以及殿前那些影影绰绰、冷漠注视着他的“自己人”的身影。
前天帝昊宸,在距离重掌大权仅一步之遥时,被来自凌霄殿内、疑似己方阵营的狙击手,一枪毙命。
南天门内,一片死寂。唯有吸血蝠王绝望的哀嚎,在空旷的天际凄厉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