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海辰那句“在你的心里，终究是有华为一席之地吧？”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凤汐强撑已久的心防。
她怔怔地站在那里，所有的恨意、算计、强撑的狠毒，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儿子凌渊惨死，尸骨未寒；心上人华为因她而间接丧命，那份深埋的愧疚日夜啃噬着她的灵魂；
经营万年的天庭权力大厦已倾，她如同丧家之犬，只能依靠这诡异的空间法术和阴损的蛊毒来维系一点可怜的掌控感……放眼三界，她竟已是无依无靠。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与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她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执掌凤印的天后，只是一个接连失去一切、内心千疮百孔的女人。
不由得悲从中来，不可抑制。
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起初还是无声的滑落，随即变成了压抑的啜泣，最后竟控制不住地化作了失声痛哭。她哭得浑身颤抖，仿佛要将这万年来的委屈、悔恨、痛苦尽数倾泻出来。
她这一哭，倒让原本准备迎接更恶毒折磨或盘问的夜海辰愣住了，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他看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女人，此刻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那份强烈的恨意似乎也随着她的泪水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带着些许怜悯的无奈。
“你……别哭了。”他声音干涩地开口，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恨我，就一刀把我杀了吧。给我个痛快，我不想再这样活受罪了。死了，倒也……一了百了。”
这话反而刺激了凤汐。她猛地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夜海辰那副引颈就戮的模样，一股无名火夹杂着更深的悲怆涌上心头。她“唰”地一下从袖中抽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猛地抵在夜海辰的脖颈上，锋利的刀锋甚至在他皮肤上压出了一道细微的血痕。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她厉声喝问，声音却带着哭腔。
夜海辰感受着脖颈上传来的冰凉痛触感，平静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仿佛真的已经接受了死亡的结局。
然而，预想中的刺痛并未传来。
凤汐死死盯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因为虚弱和失血，他的脸色很白，但五官的轮廓却愈发清晰。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那线条分明、略显苍白的嘴唇上，还有那坚毅的下颌线……恍惚间，这张脸竟与她记忆中华为那温润的唇重叠了起来！
华为……那个温润如玉、对她一片痴心却最终因她而死的男子！
一种极其复杂、混乱、甚至带着几分霸占意味的情感，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上她的心脏！是报复？是移情？还是在这极致的情感废墟和权力真空下，人性深处对温暖与情感的畸形渴求？
她自己也分不清了。
在一种近乎癫狂的冲动驱使下，她猛地扔掉了匕首！
“哐当！”匕首落在泥土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在夜海辰惊愕地睁开双眼的瞬间，凤汐俯下身，带着一种决绝而又混乱的痴狂，强行吻上了他的嘴唇！
那是一个充满了泪水咸涩、绝望气息和不容拒绝力道的吻。
夜海辰脑中“嗡”的一声，瞬间反应过来，用尽此刻能调动的全部力气，猛地偏头推开她！
“你干什么？！疯了吗？！”他又惊又怒，声音因虚弱和震惊而沙哑，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和被冒犯的怒火，“出去！你给我滚出去！你这样……对得起华为吗？！”
最后那句话，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凤汐脸上！
她猛地僵住，所有的动作和情绪都凝固了。是啊……她在做什么？她刚刚……强吻了杀死华为的仇人？就因为那一点点亲爱的相似？
无边的羞耻、悔恨、以及被戳穿心思的狼狈，如同海啸般将她吞噬。她看着夜海辰那愤怒而鄙夷的眼神，只觉得无地自容。
“呜——！”她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悲鸣，再也无法面对这一切，猛地转身，如同逃离炼狱一般，哭着冲出了房间，身影踉跄地消失在农家小院的门口。
夜海辰看着她逃离的背影，重重地喘着气，心脏因方才的变故和愤怒而剧烈跳动，牵动着全身的伤口都在刺痛。他抬手用力擦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眉头紧锁，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女人，到底是因恨生出了扭曲的爱恋，还是仅仅在极度的痛苦中，寻找一个情感的替代品，甚至是一种自我毁灭的途径？
而他，在这诡异的囚禁中，似乎陷入了一个比单纯的生死对决更加危险和混乱的旋涡。
凤汐冲出门外，冰冷的夜风裹挟着田野的湿气扑面而来，让她滚烫的脸颊和混乱的头脑稍稍冷却。她独自站在农家小院的中央，仰头望着天际那轮清冷的孤月，月光勾勒出她单薄而僵硬的背影。
恨意，如同毒蛇般缠绕着她的心，是她此刻唯一能清晰抓住、并能支撑她不至于彻底崩溃的情感。对夜海辰的恨，对命运不公的恨，对失去一切的恨……这恨意是她存在的基石。
然而，方才那失控的一吻，却在这恨的壁垒上凿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让她窥见了自己内心更深处的混乱与荒芜。她仰头长出了一口气，试图将那些纷乱无绪的念头驱散，最终还是认定，只有恨，才能让自己继续走下去。
忽然，她想起被自己扔在地上的匕首。夜海辰虽然重伤中毒，但毕竟曾是威震三界的龙君，若他趁自己离开，捡起匕首做困兽之斗，哪怕只是造成一点麻烦，也是她不愿看到的。
这个念头让她立刻警惕起来。她收敛气息，悄无声息地返身，轻轻推开了房门。
屋内，床头灯光线昏黄。夜海辰果然已经睡着了。或许是伤势和蛊毒的双重折磨消耗了他太多的精力，他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锁，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愈发苍白。偶尔，他会因为身体的剧痛而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呼吸也随之变得粗重几分。
凤汐的目光首先落在地上——那柄匕首还静静地躺在原处。她松了口气，弯腰将其捡起，小心地收回袖中。然后，她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鬼使神差地在床边的木凳上坐了下来。
她就这么静静地坐着，在昏暗的光线下，仔细观察着他的脸。这张脸，曾让她恨之入骨，方才又让她产生了那般荒谬的冲动。此刻在睡梦中，褪去了平日的威严与冷厉，竟显出几分难得的脆弱。听着他因疼痛而不时发出的细微声响，一个念头不由自主地浮现：天亮了，就得给他服下解药，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
这个想法如此自然，仿佛理所应当。是的，他不能死。死了，她的恨就失去了载体；死了，她在这世上就真的连一个可以纠缠、可以寄托复杂情感的对象都没有了。她要把夜海辰牢牢抓在手里，无论是用恨，还是用其他什么连她自己都无法定义的东西。
就在这时，
“喵呜——”
一声轻柔的猫叫打破了室内的寂静。一道漆黑如墨的身影如同没有重量般，从敞开的窗口轻盈地窜了进来，正是那只神秘的天猫墨宝。
它几步跳到床上，在夜海辰的枕头边停下，用它那湿漉漉的鼻子轻轻嗅了嗅夜海辰的脸颊和脖颈，似乎对他身上混合着的药味、血腥味以及那丝若有若无的蛊毒气息感到不满意，有些嫌弃地甩了甩头。然后，它便旁若无人地蹲坐下来，抬起一只前爪，开始慢条斯理地舔舐、清理自己的爪子和脸。
它的到来，惊动了浅眠的夜海辰。他缓缓睁开眼，感受到枕边熟悉的触感和气息，侧过头，看到是墨宝，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放松和暖意。他伸出手，动作因虚弱而有些迟缓，轻轻抚摸着墨宝光滑的脊背和头颅。
“墨宝，你来了……”他的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
黑猫享受地眯起幽绿的眼睛，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喵”的一声，作为回应，尾巴尖儿轻轻晃了晃。
夜海辰这才抬眼，看向坐在阴影里的凤汐，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带着讽刺的弧度：“怎么，怕我跑了？连睡觉都要在这里看着我？”
凤汐没有立刻回答他的嘲讽。她的目光，从夜海辰脸上，缓缓移到了那只神态自若的黑猫身上。看着它那双在黑暗中发光的绿眼睛，看着它灵性十足的模样，那个荒谬的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她眼神变得有些痴痴的，带着一种近乎祈求的试探，对着黑猫，用极轻极柔、仿佛怕惊扰到什么的声音，唤了一声：
“华……？”
墨宝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根本没在意。它停止了舔爪子的动作，像人似的，缓缓转过头，那双深邃的绿眸平静无波地看了凤汐一眼，没有任何情绪流露，随即又转回头，继续梳理自己的毛发，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夜海辰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了然，又觉得有些可悲。他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平淡却带着终结这个话题的意味：
“凤汐，华为已经死了。”他陈述着这个残酷的事实，“它是墨宝，只是墨宝。”
他顿了顿，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袭来，重新闭上眼睛，下了逐客令：
“天色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晚安。”
最后这两个字，他说得清晰而疏离，在这间弥漫着药味、恨意与复杂情感的农家小屋里，显得格外突兀，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
凤汐坐在黑暗中，看着床上重新陷入沉睡（或假寐）的夜海辰，和他身边那只对她不理不睬的黑猫，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无处着力的空虚和寒冷，紧紧攫住了她。
她紧紧攥住了袖中的匕首，那冰冷的触感，是她此刻唯一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