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刚的意识从一片混沌中挣脱。
酸痛，疲惫，虚弱。
他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粗糙的灰色帐篷顶，空气里混杂着汗臭，皮革和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他坐起身，低头检视自己的身体。
那身跟随他多年的斩妖司指挥同知作战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粗麻布的简陋军士服，磨得皮肤火辣辣的疼。
更重要的是，体内空空如也。
那股足以硬撼妖兽，奔腾不息的浑厚气血，消失得无影无踪。身体强化系的异能，那引以为傲的耐力和恢复力，也沉寂得宛若从未存在过。
他成了一个普通人。
一个入伍新兵。
于刚没有半分慌乱。
他只是冷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和司主他们一样，被卷进那个鬼地方了。
这大头兵剧本，他熟。
一声悠长而苍凉的号角声，穿透了帐篷，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于刚的身体，比他的思维更快一步做出反应。
翻身下床，整理衣物，动作一气呵成，是刻在骨子里的军人本能。
就在他刚刚站直身体的瞬间，帐篷的门帘被一只粗暴的大手猛地掀开。
“新来的那个，叫于刚是吧？你他娘的耳朵塞驴毛了？紧急集合的号角听不见？”
一个满脸横肉，络腮胡子的壮汉冲他咆哮。壮汉只穿了一件皮坎肩，古铜色的肌肉虬结，体内隐约有气血之力在流转。
蜕凡境一层左右的气血。
一个伍长而已。
于刚没有回话，只是用标准的军姿站立，注视着对方。
这副不卑不亢的模样，似乎更激怒了那个伍长。
“看什么看？还挺有脾气？”伍长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在于刚的胸口上重重推了一把，“给老子快点滚出去！队列里要是最后一个到，晚饭别吃了！”
于刚被推得一个踉跄，但他下盘极稳，瞬间就稳住了身形。
这让伍长准备好的下一句嘲讽卡在了喉咙里。
这小子，身子骨弱得跟鸡仔似的，下盘倒是挺稳。
于刚没理会对方的错愕，径直走出了帐篷。
帐篷外，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巨大军营。
黑色的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无数同样身穿粗麻军服的士兵正从各个营帐中涌出，汇聚成一股股黑色的洪流，朝着一个方向奔去。
空气中，肃杀之气凝如实质。
于刚混在人流中，一边快步跑动，一边快速观察着周围。
这些士兵，人人都有修为在身，最弱的也是准武者。他们的兵器很原始，青铜长戈，铁制环首刀。
而在军营的尽头，视线的地平线上，卧着一头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黑色巨兽。
那是一道墙。
一道由不知名黑色巨石垒砌而成的，高耸入云的雄伟城墙。它向左右两端无限延伸，看不到尽头，墙体上布满了刀劈斧凿的痕迹和干涸的暗红色血迹。
北境长城。
这个词，莫名地从于刚的脑海里跳了出来。
好。
军伍之中，鱼龙混杂，消息也最灵通。
想要找到司主他们，这里是最好的起点。
“快点！磨蹭什么！”
身后的伍长又踹了他一脚。
于刚的脚步没有丝毫紊乱，他甚至没有回头。
指挥同知？
现在，他只是一个大头兵。
角色转换，他比谁都熟练。
队列很快在长城下方的巨大校场上集结完毕。
数以万计的士兵排列成一个个森然的方阵，鸦雀无声。
于刚站在队列的末尾，目测了一下，光是这个校场，至少容纳了十万兵力。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前方的高台之上。
那人身披黑色重甲，头戴兽首盔，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他只是站在那里，一股恐怖的威压便笼罩了整个校场。
裂地境巅峰。
甚至……更强。
于刚的心头微微一凛。
“弟兄们。”
台上的将军开口了，洪亮的声音传遍校场每一个角落。
“城外的那些杂碎，又不老实了。”
“斥候回报，今晚，它们会再次攻城。”
“废话我不多说。武王有令，北境长城，寸土不让。你们的背后，是亿万同胞，是父母妻儿。”
“你们的岗位，就是你们的坟墓。想要活命，就去杀光城外那些狗娘养的！”
没有鼓舞，没有动员。
只有最冰冷，最残酷的命令。
武王？
又是一个陌生的词。这个世界的境界划分，和现实完全不同。
看来，需要重新学习的东西，有很多。
将军的讲话很短。
很快，各个方阵的军官开始分派任务。
“于刚！”
那个络腮胡伍长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你，还有你们几个新来的。今天的任务，是‘清道’。”
他指了指城墙上方。
“上一波守城战，墙上还挂着不少弟兄的尸首，还有那些杂碎的残肢。你们的任务，就是把它们清理干净，扔下城墙。”
“记住，动作快点。要是入夜前干不完，你们就留在墙上，陪那些杂碎过夜吧。”
周围几个同样被点到名的新兵，脸上都浮现出恐惧。
城墙上清理尸体，这是最危险的差事之一。因为谁也不知道，那些看似死透的妖兽尸体里，会不会突然钻出什么致命的东西。
只有于刚，面无波澜。
“是。”
他沉声应道。
伍长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意外，又似乎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些无趣。他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走了。
于刚跟着一小队人，顺着湿滑的石阶，登上了那座雄伟的北境长城。
凛冽的寒风，卷着血腥和腐臭的气味扑面而来。
脚下的城墙宽阔得能容纳四辆马车并行，地面上铺着一层厚厚的，已经凝固的暗红色血浆，踩上去黏糊糊的。
墙垛边，挂着残破的尸体。
有人类的士兵，也有各种奇形怪状，他从未见过的妖兽。
一个老兵递给他一柄长长的铁叉。
“小子，别愣着。把那些尸体，不管是人的还是兽的，都给我捅下去。”
老兵的脸上满是麻木。
“小心点，别掉下去了。这墙，高得很。”
于刚接过铁叉，走到墙边。
他向下望去。
城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悬崖，黑色的雾气在崖底翻涌。
而在那黑雾之中，隐约能看到无数猩红的光点，正在缓缓亮起。
于刚没有恐惧。
他只是握紧了手中的铁叉。
修为没了，异能没了。
但那颗在血与火中锻造出的，属于华夏军人的魂，还在。
这里，不过是另一个战场。
司主，秦风，苏晚晴，石磊，赵瑞。
等着我。
我们，很快就会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