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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驾在头一处哨鹿地引发的雷霆余威尚未散尽,庞大的队伍便如同蛰伏苏醒的巨兽,再次蠕动起来。

拔营的号角悠长而苍凉,压过了风声。

尘土是行伍最忠实的伴侣,马蹄踏下,车轮碾过,干燥的草甸腾起滚滚黄尘,弥漫在空气中,钻进鼻孔,附着在帐幕、旌旗和每一张或肃穆或疲惫的脸上。

胤禑裹着青缎面棉斗篷,坐在自己的小鞍车里,车轮碾过坑洼的地面,颠簸得他胃里一阵翻腾。

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精神头好了不少。他掀开车帘一角向外张望。

目之所及,是无边无际的土黄色洪流。

前锋营的骁骑开道,甲胄在稀薄的阳光下闪着冷硬的光。

随后是皇帝亲领的护军营和火器营,旗帜鲜明,步伐齐整,沉重的脚步声如同闷雷滚过大地。

再往后是宗室王公、文武大臣的车驾仪仗,繁复华丽却也被尘土蒙上了一层灰扑扑的调子。

最后才是连绵不绝的辎重车队,满载着帐篷、粮草、锅灶,吱呀作响,散发着牲畜、皮革和干草混合的复杂气息。

“主子,风大尘多,仔细迷了眼。”王进善的声音在车辕边响起,他戴着挡风的风帽,脸上也蒙了块布巾,只露出两只警惕的眼睛。

胤禑放下帘子,缩回车内的暖意里。小小的车厢里,青禾正用铜火箸拨弄着一个精巧的手炉里的炭火,橘红的火光照亮她沉静的侧脸。

张保则安静地坐在角落里,擦拭着一把蒙古匕首的小巧皮鞘,这是他父亲张德禄前几日悄悄塞给他的。

“青禾,”胤禑忍不住开口,声音在颠簸中有些发颤,“这么多人,这么多马,要去哪里打大围啊?”

青禾将拨旺的手炉小心地塞进胤禑盖腿的狼皮褥子下,温声道:“回主子,听进善说,是往更北边的乌兰布统猎场去。那里水草丰美,鹿群更多,地方也更开阔,正合万人合围的阵势。”

胤禑想象着那场景,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想到御帐的阴霾,“那......皇阿玛是不是还要生气?”

青禾没有直接回答,只轻轻整理了一下胤禑被颠歪了的暖帽:“万岁爷是天子,行围演武,震慑四夷,本就是国之大事。主子您看外面,”

她示意胤禑再看一眼车帘缝隙外无边无际,正在沉默行进的军队,“这八旗劲旅的威势,便是给漠北的王爷们,给北边沙俄的探子们看的。让他们知道,大清的弓马,从未懈怠。”

她的话语平淡,却勾勒出一种沉甸甸的力量感。

胤禑看着车外如同钢铁洪流般的队伍,心中的不安似乎被一种更宏大的东西稍稍压下去了一些。

新猎场乌兰布统的营地迅速扎下,规模比之前更为宏大。

数日后,漠北喀尔喀蒙古的车臣汗部和土谢图汗部的王爷们,带着浩荡的使团与丰厚的贡品,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御营觐见。

这日的宴会设在一片开阔的草地上,巨大的明黄色御帐居于中央,四周环绕着色彩斑斓的蒙古王公毡帐,如同众星拱月。

空气中飘荡着烤全羊的浓烈焦香和马奶酒的独特酸香,以及无数香料混合的气息。

乐声是悠扬的马头琴与激昂的蒙古长调,穿透喧闹的人声。

喀尔喀的王爷们身着华丽的蒙古袍,帽子上缀着象征身份的红缨和宝石,恭敬地向康熙行三跪九叩大礼。

随后,最引人注目的九白之贡被隆重献上。

洁白如雪的骆驼九峰,每一峰都配着金灿灿的笼头,温顺地跪伏在地。

毛色油亮的骏马九匹,由剽悍的蒙古勇士牵引着。

最后是九座装饰着繁复花纹的崭新蒙古包,象征着最隆重的敬意。

康熙端坐御座,面色和煦,用流利的蒙语温言嘉勉,尽显天朝上国君主对藩属的恩威并施。

御赐的酒宴随即开始,金杯银盏,觥筹交错。

皇子们依序陪坐在御帐下首的席位上。太子胤礽的位置空着,如同一块无形的阴霾笼罩在欢宴之上。

三阿哥胤祉与身旁的翰林学士低声交谈,似乎对蒙古乐器的形制很感兴趣。

胤禑坐在靠后的位置,小口抿着御赐的马奶酒,酸涩的味道让他微微皱了下鼻子。他的目光在兄长们身上流转,最终落在了四阿哥胤禛身上。

胤禛今日穿着一件半旧的石青色行服袍,外罩一件深色的普通马褂,在一众皇子或华服或戎装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素净,甚至有些不起眼。

他端着酒杯,神情平静得近乎淡漠,仿佛周遭的喧嚣与他无关。

当精彩的驯生驹表演开始,一匹烈性的儿马被几个赤膊的蒙古壮汉奋力制服,引得众人喝彩连连时,胤禛也只是微微颔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仿佛只是欣赏一场技艺,而非力量的角逐。

他甚至侧过身,低声对身后的随侍说了句什么,那随侍很快递过来一个小巧的紫砂壶。

胤禛便自顾自地斟了一杯清茶,慢悠悠地啜饮起来,在浓烈的酒肉香气中,那一缕清淡的茶香几乎微不可闻。

“四哥怎么…像是来看热闹的?”胤禑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正好被旁边的十六阿哥胤禄听见。

胤禄年纪虽比胤禑还小些,性情却更沉稳。

他顺着胤禑的目光看去,也看到了胤禛那副超然物外的样子,低声道:“十五哥没听说么?四哥近来常跟僧道来往,参禅论道,说是要做天下第一闲人呢。”

十六的语气里带着点少年人的揶揄。

“闲人?”在权力倾轧的漩涡中心,在皇阿玛雷霆震怒的阴影下,在觥筹交错的国宴之上,如何能闲?

他看着胤禛甚至有些刻意疏离的平静侧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腕上那串迦南香佛珠,只觉得这位兄长身上笼罩着一层他完全看不透的迷雾。

宴会的高潮是蒙古勇士的布库角力,满场吼声震天,尘土飞扬,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

胤禑也看得心潮澎湃,暂时忘却了疑惑。

唯有胤禛,依旧端坐如钟,目光偶尔掠过场中激烈的搏斗,更多时候却是落在远处辽阔的草原天际,或是手中那杯清茶袅袅升起的热气上,仿佛真的置身事外,只是一位品味清茗的闲人。

行围的日子在紧张而充实的狩猎、会盟与宴饮中飞逝。

乌兰布统的万人合围果然气势恢宏,八旗将士呼喝如雷,箭矢如雨,将惊慌的鹿群驱赶合围,最终康熙帝亲自射杀头鹿,将演武的威仪推向顶峰,看得随行的蒙古王公们心悦诚服。

转眼间,塞外的风已带上刺骨的寒意,草木枯黄的速度肉眼可见。

八月二十五,圣旨终于颁下:“谕:塞外秋深,寒气日重。着于九月初一日启跸,回銮热河行宫。各该处一体敬谨预备。”

旨意传到十五阿哥帐中时,胤禑正在帐外避风的小坡上活动筋骨。张保小跑着来报信。

“要回去了?”胤禑愣了一下,望着眼前这片已显萧瑟的广袤草场。

在这里,他经历了人生第一次惊心动魄的哨鹿,见识了恢弘的万人合围,也懵懂地触碰到了权力风暴边缘的刺骨寒意。

一时间,竟有些说不清是归心似箭,还是对这自由广阔的天地生出了一丝留恋。

王进善早已闻讯开始指挥小太监们收拾东西,帐内顿时响起箱笼开合的碰撞声。

“总算要回去了,这塞外的风再吹下去,主子这身子骨可要遭罪了。”他一边将胤禑的几件皮裘仔细叠好放入樟木箱,一边念叨着,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松快。

青禾则默默整理着那个黄杨木药箱。

她将用剩的药油瓶子一一旋紧,清点着银针的数量。塞外这一个月,惊心动魄,如履薄冰。如今终于要回到相对熟悉的避暑山庄,紧绷的心弦似乎能稍稍松弛一丝。

但她马上又转念想到这段时间康熙对托合齐会饮一事始终按下不表,没有特别明朗的态度。她又觉得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平静。

回到热河,康熙应该很快就会下旨起驾回宫了吧。

康熙帝,这位多疑的帝王,怕是要回到自己的老巢才能够真正安心发作太子一党。

二废太子,就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