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神了,行营喧嚣渐渐沉淀,胤禑帐内烛火已熄灭,主子们安寝后,青禾翠喜等人才得以轮换着在耳帐角落和衣歇下几个时辰。青禾的脚踝依旧隐隐作痛,但在极度疲惫下,她很快陷入浅眠。
次日拂晓,天色未明,号角声便穿透晨雾,行营再次苏醒。
圣驾即将启程,前往下一站遥亭。各处营帐都在火速拆卸装车,人喊马嘶,尘土微扬。
按照行程安排,圣驾率先启程,随后是宗室勋贵,十五阿哥府的人马排在第三梯队,尚有片刻喘息之机。
胤禑的主营帐内,早膳刚布好,青禾翠喜和瑞珠金盏正搭班伺候主子用膳。
今日桌上摆的是小米粥和几样酱菜,并一碟撒了盐花的烙饼,还有一壶刚沏好的香片茶。
青禾刚将一碗小米粥稳妥地放到胤禑面前,另一碗则奉给福晋瓜尔佳氏。
帐内气氛尚算平和,只待主子用完膳便即刻收拾启程。
突然,侍立一旁的乳母李嫲嫲眉头紧锁,凑近福晋那碗粥仔细嗅了嗅,随即脸色大变,像是不敢相信一样,又转向胤禑面前那一碗再次确认。
然后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胤禑和福晋连连磕头:“主子,福晋。奴才......奴才斗胆,请主子和福晋暂且慢用!”
帐内众人皆是一怔,青禾更是被李嫲嫲这一跪惊得暗叹,得练就什么铁膝盖神功才敢这样跪啊,真厉害啊,震惊。
胤禑放下筷子,眉头蹙起,有些不悦道:“李嬷嬷,何事惊慌?”
李嫲嫲抬起头,已是老泪纵横。天呐,眼睛应该也有什么催泪神功。
“这小米粥的味道不对劲,像是......像是有药气。奴才斗胆,请容奴才试毒。”
说罢,她舀起一小勺粥,略用嘴唇沾了沾,又煞有其事地回味了好一会儿。
“藏红花,是藏红花!早年府里曾有姨娘误用了这东西,差点没了半条命,奴才至今都记得这个味儿!”
“这东西活血破瘀最是厉害,女子沾染极易坏事,万万碰不得!”
青禾看戏看得正起劲,觉得这嫲嫲简直是完美的表演型人格,清宫剧里没一个演得比她好的。
谁知李嫲嫲猛地转向青禾,痛心疾首地质问:“青禾姑娘!这粥是你亲手从膳房端来,又亲手奉到福晋面前的!中间未曾经过第二人之手!你......你作何解释?!怎会让这种东西混了进去?”
青禾彻底懵了。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看戏看到自己头上来了?
这粥是她看着厨娘盛出,一路稳稳端来的,怎么可能有藏红花?正是因为坚信自己没有做亏心事,她才老神在在地看戏。
怎么火朝自己烧过来了?
由不得多想,她下意识地跪倒在地,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良久,才苍白无力地说道:“奴才......奴才没有......奴才不知道......”
她甚至都不知道要从何辩起。
“不知?”李嫲嫲哭喊着打断她,演技愈发逼真,“那藏红花的味儿浓得化不开!若不是有心掺进去,岂会如此?难不成是它自己飞进去的?”
她转而再次向胤禑磕头,“主子,奴才拼着这把老骨头不要,也要说句公道话!这绝非纰漏,这是存心不良啊!求主子为福晋做主!”
福晋瓜尔佳氏此刻已吓得花容失色,用帕子紧紧捂着嘴,眼中瞬间噙满了泪水,身子微微发抖,看向青禾的眼神充满了恐惧与难以置信。
她声音哽咽:“嬷嬷快别这么说。定是哪里弄错了,青禾是爷身边的老人,一向尽心。许是,许是熬粥的罐子没刷干净?或是......或是沿途不小心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她这话,看似为青禾开脱,实则句句紧扣“是青禾经手”这个环节出了问题。
胤禑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神在李嫲嫲、福晋和青禾之间来回扫视。
他内心不信青禾会如此蠢钝恶毒,她若真有次新,以往有太多机会,何必等到今日匆匆下手?
但李嫲嫲哭诉得言之凿凿,福晋又这般表现,他身为福晋的丈夫,如果不做决断,恐怕下人们对福晋......
王进善、翠喜并帐内所有太监宫女早已吓得跪伏在地,大气不敢出。
王进善额头触地,心里替青禾叫屈,心急如焚却不敢贸然开口。
翠喜更是急得眼泪直掉。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帘子被掀开一条缝,露出张保的脸。她是奉旨前来催促十五阿哥府人马即刻启程的,圣驾已开出一段,不能再耽搁了。
“主子,前头传来话,催咱们一刻钟后务必启程了。”
他恰到好处地出现,巧妙地打断了帐内紧绷的审问气氛。
胤禑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和疑虑。军令如山,此刻绝非细查之时。他必须快刀斩乱麻。
“此事疑点甚多,但启程在即,不容耽搁。一切待回京再行细查!”
他看向青禾,眼神复杂:“青禾,你这两天差事先放下。不必近前伺候,月例......也暂且停了吧。王进善,看好她,若再有差池,唯你是问!”
停职停薪,形同软禁。
青禾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连话也说不出,只是机械地磕了个头。
“都起来,收拾东西准备启程!”胤禑不再看她,起身对福晋道。
福晋在李嫲嫲的搀扶下起身,经过青禾身边时,投去难以言喻的一瞥。
帐内众人这才敢稍稍抬头,气氛依旧压抑。翠喜想去扶青禾,被王进善用眼神制止了。
队伍匆忙开拔。
青禾被王进善安排坐在一辆堆满箱笼的马车角落.
“青禾,你别怕,我和翠喜在前头会找机会替你说话的。如今谁都不可信,你在这儿反而清静。”
青禾愣愣的点点头,一时间,车轮滚动,尘土飞扬。
张保骑马护在胤禑车驾旁,面色如常,心中却已波涛暗涌。他绝不相信青禾会下毒。他记得......李嫲嫲似乎有个侄子在京城一家药材铺当学徒......
他暗暗握紧了缰绳。此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他得找个机会查清楚那所谓的藏红花,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