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远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林晓怼原本只有生存算计的心湖，漾开了一圈不小的涟漪。
业余技术培训班。
这不仅仅是一个学习的机会，更是一个信号——一个可能脱离纯粹体力劳动，向更高层次技术岗位迈进的跳板。在这个重视工人技能、却也论资排辈的年代，这样的机会对于她这样一个毫无背景的年轻女工来说，弥足珍贵。
他为什么特意告诉她？是出于对“人才”的惜才之心，还是因为上次报纸事件后，对她产生了某种持续的关注？
林晓怼无法确定。但她很清楚，无论顾怀远的动机如何，这个机会，她必须抓住。
周一上班，她像往常一样提前到了车间，打扫卫生，擦拭工具。等到牛主任背着手进来巡视时，她找了个合适的时机，态度恭敬地开口：“牛主任，我听说厂里下个月要办一个业余技术培训班？”
牛主任脚步一顿，有些意外地看向她：“嗯？是有这么回事。怎么，你有想法？”他上下打量了林晓怼一眼，眼神里带着审视。这丫头才来多久？心气倒是不低。
“主任，我知道我资历浅，就是个学徒工。”林晓怼语气诚恳，不卑不亢，“但我觉得多学点技术总没坏处，也能更好地为车间出力。上次报纸那事让我明白，自己懂得还是太少了。所以……我想报名试试，希望主任能给我这个机会。”
她的话既表明了上进心，又提到了上次的“功劳”，姿态也放得低。
牛主任沉吟了一下。他对林晓怼印象不错，肯学，脑子活，是个好苗子。而且这次培训班的名额，每个车间都有几个，给谁不是给？这丫头既然有门路知道消息（他下意识觉得是林建国透露的），又主动提出来，卖个人情也无妨。
“行吧。”牛主任点点头，“既然你想学，那就报上你的名。不过我可告诉你，培训班要求不低，晚上上课，还得考核，别报了名又喊累掉链子，给咱车间丢人！”
“谢谢主任！我一定好好学，绝不丢车间的脸！”林晓怼心中一定，连忙保证。
消息很快在车间里传开。周红英第一个跑来，搂着她的胳膊又蹦又跳：“晓怼！你要去技术培训班啦？太好了！听说那里教的都是真东西！以后你就是咱车间的技术员了！”
林晓怼被她晃得头晕，笑着拍开她：“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是去学习。”
“那也很厉害了！”周红英与有荣焉。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抱着善意。
午饭时，林晓怼明显感觉到几道不太友善的目光。那个之前被周红英提醒过要小心的马爱红，和几个平时就有些懒散、混日子的老油条坐在一起，对着她这边指指点点，声音不大，但刻意让她能听到些只言片语。
“……才来几天啊，就想着往上爬……”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指不定走了谁的门路呢……”
周红英气得想站起来理论，被林晓怼按住了手。
“理她们做什么？”林晓怼神色平静，夹起一筷子寡淡的炒青菜，“酸话填不饱肚子，也挡不住路。她们越是这样，越说明我做得对。”
周红英看着她波澜不惊的样子，佩服地竖起大拇指：“晓怼，还是你沉得住气！”
林晓怼笑了笑，没说话。职场倾轧，古今皆然。她若连这点风言风语都受不住，也白活两世了。她只是默默将这几张面孔记在心里。
下班回到家，家里的气氛依旧压抑。王翠花彻底失了势，变得沉默寡言，只是那双偶尔瞟过林晓怼的眼睛，藏着淬毒般的恨意。林小莲更是把她当成了空气，或者说，是一个散发着厌恶磁场的存在。
林晓怼毫不在意。她如今手握部分“财政权”，虽然只是二十块钱的支配权，却意味着在这个家拥有了实实在在的话语权。她不再需要看王翠花的脸色吃饭，她和妹妹的碗里，终于能见到点像样的油水。
晚饭是她做的，简单的白菜炖粉条，里面切了几片肥肉炼油，香气比以往王翠花掌勺时浓郁了许多。林建国埋头吃饭，没说什么，但明显多吃了半碗。林小梅小口小口吃着，脸上是满足的光彩。
权力的更迭，往往始于最细微之处。
饭后，林晓怼拿出记好的账本，递给林建国过目。米面、蔬菜、油盐……一笔笔，清晰明了。
林建国随意扫了一眼，点了点头。他对这些琐事并不真正上心，只要不麻烦到他，账目清楚，他就满意了。他将账本递回去，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听说你报了厂里的技术培训班？”
林晓怼心中微动，面上平静：“是，牛主任同意了。我想多学点东西。”
林建国“嗯”了一声，没再多问，只是交代了一句：“既然报了名，就好好学，别半途而废。”语气平淡，听不出是支持还是无所谓。
但这已经够了。至少，他没有反对。
夜里，林晓怼在昏暗的灯光下翻看那本从图书馆借来的《金属热处理工艺》。里面的知识对她而言并不算深奥，但如何将这个时代的理论与她超越时代的认知结合，并不着痕迹地运用，需要仔细揣摩。
林小梅已经睡着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窗外月色朦胧，万籁俱寂。
林晓怼放下书，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穿越以来的种种在脑海中掠过，从初来时的孤立无援，到如今初步在工厂和家庭站稳脚跟，甚至还意外获得了一个提升自己的机会……每一步都走得不易，却也让她更加清晰地看到了前方的路。
她想起顾怀远。那个气质独特、心思难测的男人。他看似不经意的举手之劳，却可能改变她的人生轨迹。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正思绪纷杂间，她敏锐地听到外面堂屋传来极其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蹑手蹑脚地走动。
不是起夜。那脚步声带着一种刻意的小心翼翼。
林晓怼瞬间警惕起来，屏住呼吸，侧耳细听。
脚步声在王翠花和林建国那屋门口停顿了片刻，然后，极其轻微地，似乎是门栓被拨动的声音？
她的心猛地一提。
这么晚了，王翠花想干什么？难道她贼心不死，还想打家里剩下那点钱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