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周老师推开门的刹那，被无形的手骤然掐断。沈青僵在原地，右手拇指还悬停在信号发射器的按钮之上，左手那诡异的淡蓝色纹路在昏暗光线下若隐若现。她看着门口那个熟悉的身影，看着周老师脸上那惯常的、此刻却显得无比诡异的温和关切，大脑一片空白。
周老师？她怎么会在这里？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提着保温饭盒？这太过巧合，巧合得令人毛骨悚然！
是跟踪？还是……她本就是循着什么而来？
四目相对。空气凝固，只剩下沈青粗重未平的喘息和心脏撞击胸腔的闷响。周老师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快速扫过沈青浑身的狼狈——染血的衣袖，脏污的脸颊，惊恐未定的眼神，以及那紧紧攥着的、造型奇特的金属物件。
她的视线最终落回沈青脸上，那温和的表情如同水面下的冰山，缓缓裂开一道缝隙，流露出其下深藏的、沈青从未见过的锐利与复杂。那是一种混合了震惊、了然、担忧，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决绝的眼神。
“把东西收起来。”周老师率先打破了死寂，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目光紧紧锁住沈青握着信号发射器的右手，“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反手轻轻关上门，却没有落锁，脚步无声地走到沈青面前，蹲下身。她没有去看沈青手臂上那诡异的蓝痕，而是直接伸手，动作轻柔却坚定地，将沈青悬在按钮上的拇指轻轻拨开，然后将那个冰冷的信号发射器从她汗湿的手中取走，迅速放进了自己白大褂的口袋里。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自然得仿佛只是长辈替晚辈收起一件危险的玩具。
沈青怔怔地看着她，任由她动作，一时竟忘了反应。周老师……她知道这是什么？她阻止自己按下它？为什么？
“周老师，您……”沈青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别说话，跟我来。”周老师打断她，语气急促而低沉。她站起身，再次警惕地看了一眼门口，然后伸手搀扶起几乎虚脱的沈青，“能走吗？”
沈青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双腿却软得如同棉花。周老师没有再问，用自己并不算强壮的身体半搀半架着她，迅速离开了这间危险的储物室。
走廊里空无一人，远处的警报声和搜查的喧嚣似乎暂时被隔绝。周老师对行政楼的结构了如指掌，她没有走向任何主要通道，而是带着沈青拐进了一条堆放清洁用品的偏僻死角，在一面看似普通的墙壁前停下。她伸手在墙裙线上一块不起眼的划痕处按了一下，又极快地在旁边敲击了三下。
笃，笃，笃。
又是三声！
沈青的心脏猛地一缩！
紧接着，墙壁内部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哒”声，一块约一人宽的墙板竟然向内滑开，露出了后面一个狭窄的、仅能容一人通过的暗道！
这里也有密道？！周老师她……果然！
周老师没有解释，率先钻了进去，然后回身将沈青也拉了进来。墙板在她身后无声地合拢，将外面的一切彻底隔绝。
暗道内一片漆黑，只有周老师拿出的一支微型手电发出微弱的光晕。空气带着陈年灰尘的味道。这里比刘师傅的密室更加简陋，更像是一个临时的避险通道。
两人在黑暗中沉默地前行了一小段距离，通道开始向上，尽头是一扇低矮的木门。周老师推开木门，外面赫然是——资料室后面那个存放废旧报刊和杂物的、连孙大姐和李师傅都很少进来的小库房！
原来这条暗道，竟然直接通到资料室！
周老师反锁了库房的门，又拉过几个空置的档案柜挡在门前，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背靠着档案柜缓缓滑坐在地。手电筒的光柱在她手中微微颤抖，照亮了她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和脸上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后怕。
沈青也靠着另一个档案柜坐下，剧烈的奔跑和紧张过后，脱力感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她看着黑暗中周老师模糊的轮廓，无数疑问在喉咙里翻滚，却不知该从何问起。
“您……到底是谁？”最终，她嘶哑着问出了这个最核心的问题。
周老师抬起手，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的汗，手电的光晕照亮了她手腕内侧——那里，靠近脉搏的地方，有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由三个极小的点构成的三角形疤痕印记。
看到那个印记，沈青的瞳孔猛地收缩！她记得顾怀远曾经隐晦地提过，“牧星人”内部最高级别的潜伏者，会有一个这样的身份印记！
周老师……竟然是“牧星人”！而且是层级极高的潜伏者！
“和你一样，或者说……和你背后的人一样。”周老师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异常疲惫，“都是为了守护‘七·三一’不至于坠入黑暗。”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沈青依旧血流不止的左臂上，当手电光扫过那若隐若现的淡蓝色纹路时，她的眉头紧紧皱起，眼神中闪过一丝极其浓重的忧虑和……震惊？
“你的手臂……怎么回事？”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你接触了‘Ω’源点？”
Ω源点？沈青一愣，随即想到那个标记着Ω的金属管。“在废料场，我用笔……强行打开了那个管子，然后就有蓝色的电弧……之后伤口就……”
周老师的脸色在微光下瞬间变得无比难看，她猛地凑近，不顾沈青手臂的血污，仔细审视着那些缓慢蔓延的蓝色纹路，手指甚至不敢触碰。
“果然……是‘基石’计划封存的……那个东西泄露了……”她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苦涩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沉重，“他们竟然把它用在了最终应急程序里……真是……疯了！”
“这是什么？周老师？这到底是什么？”沈青从她的反应中感到了巨大的不安，追问道。
周老师抬起头，看着沈青惊恐的眼睛，沉默了几秒，仿佛在权衡着什么，最终才艰难地开口：“这是一种……我们尚未完全理解的、伴随频率发生器核心实验产生的……能量残留印记。或者说，是一种特殊的辐射伤。‘基石’计划的一部分使命，就是监控和封存这类危险的‘副产物’。”
能量残留？辐射伤？沈青的心沉了下去。她想起频率发生器那幽蓝的核心光芒，想起那无处不在的低频嗡鸣。
“它会……会怎么样？”她的声音带着颤抖。
“我不知道。”周老师摇了摇头，眼神沉重，“资料记载很少，而且相互矛盾。有的说会自行消散，有的说……会引发不可逆的器质性变异，甚至……影响神智。刘志国……也就是刘师傅，他的身体这些年一直不好，很可能就与长期接触这类东西有关。”
影响神智……器质性变异……沈青看着自己手臂上那如同活物般缓慢蠕动的蓝痕，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当务之急，是处理你的伤口，不能再让这东西扩散。”周老师站起身，在杂乱的库房里翻找起来，很快找出了一个落满灰尘的小急救箱。她拿出碘伏和纱布，示意沈青伸出胳膊。
她的动作依旧熟练而轻柔，但眉头始终紧锁。她用碘伏仔细清洗着沈青的伤口，当棉签触碰到蓝痕边缘时，沈青明显感觉到一种奇异的、如同微弱电流通过的麻痒感，而周老师的手指也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忍着点，必须彻底消毒。”周老师低声道，手下动作不停，用纱布将伤口紧紧包扎起来，试图物理隔绝那诡异的蓝痕。
包扎的过程中，沈青终于有机会问出心中的另一个巨大疑惑：“周老师，张审计员他……”
“张逸峰，”周老师接口道，语气冰冷，“审计组副组长，也是‘棱镜’安插在审计系统的最高级别眼线，‘裁缝’。同时，我们有八成把握，他就是负责传递指令、权限极高的‘邮差’。”
果然是他！沈青虽然早有猜测，但得到周老师的确证，依旧感到心惊。
“我在辅助设备间看到他在操作终端，试图删除日志和外传数据！”沈青急切地说道，“可惜没能拿到完整证据。”
“我知道。”周老师包扎好伤口，疲惫地靠回档案柜，“你触发警报的时候，我就知道是你。赵伟明（赵副科长）那边承受了巨大压力，必须做出全力搜捕的姿态，否则无法取信于人。我只能想办法先找到你。”
原来如此……赵副科长之前的围捕，或许并非完全出于敌意？沈青心中稍定，但随即又涌起新的疑问：“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邮差’已经浮出水面，但他身份特殊，没有铁证，根本无法动他。”
周老师沉默了片刻，昏黄的手电光下，她的脸色阴晴不定。
“证据……会有的。”她缓缓说道，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张逸峰冒着暴露的风险也要在核心区操作终端，说明他急于销毁的东西至关重要，甚至可能关系到他们整个行动的成败。他不会只尝试一次。我们只需要……等他再次行动，并且，在他得手之前，人赃并获。”
“这太冒险了！”沈青忍不住道，“而且我的身份已经暴露，保卫科还在全力搜捕我……”
“你的身份，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筹码。”周老师打断她，目光深邃地看着她，“一个被‘牧星人’和‘基石’同时选中，并且可能接触了‘Ω’源点而产生了未知变化的‘青苗’……你现在，在很多人眼里，价值甚至超过了那些数据。”
沈青愣住了，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她明白了周老师的意思——她不再仅仅是一个潜伏者，更是一个诱饵，一个可能引出所有大鱼的特殊存在。
“那我们……”沈青刚想继续追问下一步计划。
突然——
“咚！咚！咚！”
三声沉重而节奏特殊的敲门声，从库房那扇被档案柜挡住的门外传来！
不是保卫科粗暴的砸门，而是带着某种特定含义的叩击！
周老师的脸色在敲门响起的瞬间骤变！她猛地站起身，手电光柱剧烈晃动，眼神中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惧！
她看向沈青，嘴唇微动，用口型无声地说出了两个字。
尽管没有声音，但沈青清晰地辨认出了那两个字的口型——
“是……他。”
他是谁？！
沈青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能让周老师如此色变的人……
门外，那个敲门的人，似乎并不焦急，在敲完三下后，便陷入了沉默，仿佛在耐心等待。
周老师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眼中的惊涛骇浪，她快速走到沈青身边，将那个信号发射器重新塞回她手里，然后用极低的声音、语速飞快地交代：
“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保护好自己！如果……如果我出事，或者情况失控到无法挽回……按下去！不要犹豫！”
说完，她深深看了沈青一眼，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嘱托，有决绝，还有一丝……仿佛永别般的悲凉。
然后，她毅然转身，伸手，缓缓推开了挡在门前的档案柜。
“嘎吱——”
档案柜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库房的门把手，从外面，被轻轻转动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