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晴的声音如同浸过温水的丝绸，柔滑地透过门板，与这深夜隔离观察室的冰冷格格不入。沈青动作顿了一瞬，水流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她关掉水龙头，用纸巾慢慢擦干脸颊和双手，借着这短暂的动作平复心绪，也确认左臂那细微的石质光泽在普通光线下并不明显。
“请进，苏医生。”她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
门滑开，苏晴走了进来。她依旧穿着白大褂，但外面罩了一件浅灰色的羊绒开衫，显得比白天少了几分职业距离，多了些许温和。她手里还拿着一个扁平的原木色纸盒，看不出里面是什么。
“打扰你休息了。”苏晴将纸盒随手放在床头柜上，目光在沈青脸上停留，带着专业的审视，“刚才的意外，没吓到吧？医疗报告我看过了，基本指标正常，但精神应激反应需要关注。”
她拉过椅子，很自然地坐下，仿佛这只是一次寻常的夜间查房或心理随访。
“还好，就是有点后怕。”沈青坐在床沿，微微蜷缩着身体，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恰好将左臂自然遮掩，姿态符合一个受惊后需要安抚的形象。“没想到研究所下面……那么复杂。”
“是啊，这座研究所的历史，比很多人想象的要悠久，也藏着不少秘密。”苏晴笑了笑，语气像是随口闲聊，眼神却未曾离开沈青，“有些秘密，甚至可能连最高管理层都未必完全清楚。就像今晚那个节点……它所蕴含的技术原理和能量形式，就远远超出了我们现有的认知框架。”
她开始切入正题了，而且似乎并不完全避讳研究所内部的认知局限。
沈青垂下眼睑，避免与她对视，以免被捕捉到细微的情绪波动。“那些无人机……很奇怪，突然就失灵了。”
“嗯，‘清道夫’的系统日志记录显示，它们在目标接触节点核心结构时，遭遇了无法识别的规则级干扰，直接导致了底层逻辑崩溃。”苏晴用平缓的语调说着技术术语，目光却如同探针，“这种干扰模式，与我们数据库里任何已知的能量攻击或电磁脉冲都不吻合。更接近于……某种权限上的‘否定’。”
权限上的否定！沈青心中凛然，苏晴的认知比她预想的更接近真相！她是在试探自己是否拥有这种“权限”？
“听不懂。”沈青抬起头，脸上适当地露出茫然，“可能就是……那个地方年久失修，有什么奇怪的磁场吧？”
苏晴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依旧维持着温和的假面：“或许吧。不过，沈青，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是你‘偶然’发现了那里？为什么是你触发了那种……‘磁场’？”
问题变得更加直接了。
沈青沉默了几秒，似乎在认真思考，然后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自嘲：“我不知道。可能……就是我运气比较‘特别’吧。在404厂是这样，在这里……好像也是这样。”
她将一切再次归结为玄乎的“运气”，这是最难以证实也难以证伪的借口。
苏晴没有立刻反驳，她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一种诱导性的诚恳：“沈青，我们都很清楚，你不是普通的‘运气好’。你在404厂接触到了核心，你身上发生过无法用常理解释的变化，即便那种变化现在看似‘消失’了。研究所调你来，不是为了囚禁或者单纯的研究，更是为了保护，以及……帮助你理解和控制你自身可能具备的、超越常人的‘潜质’。”
保护？帮助？沈青几乎要冷笑出声。但她控制住了，只是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与一丝微弱的希冀：“帮助我？像……像之前那些测试一样吗？”
“那些只是最基础的评估。”苏晴摆了摆手，“真正的‘帮助’，需要基于更深的信任和更全面的了解。比如，坦诚地告诉我，在节点里，当你接触到那个控制台时，你到底……感觉到了什么？”
图穷匕见。她想要第一手的、主观的体验报告。
沈青的心脏微微收紧。她不能说出“静默箴言”和手臂的异变，但完全否认也显得可疑。她需要给出一些真实却模糊、能被不同解读的信息。
她蹙起眉，仿佛在努力回忆，语速缓慢：“当时……很害怕，只想找个东西扶一下……手按上去的时候，很凉……然后，好像整个房间……震动了一下？脑子里嗡的一声，有点晕……其他的，就记不太清了，好像……好像做了个很短的梦，但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描述了一种常见的、在极度紧张和可能遭遇能量冲击下的生理心理反应，夹杂了短暂的意识模糊和记忆断层。这符合“意外触发未知装置”的设定，既承认了有异常感受，又规避了核心秘密。
苏晴仔细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羊绒开衫的袖口，眼神深邃，似乎在分析她话语中的每一个细节。“震动……嗡鸣……短暂的意识中断……”她重复着关键词，若有所思。
“这很重要吗，苏医生？”沈青适时地表现出不安。
“可能很重要。”苏晴抬起头，重新露出笑容，“这有助于我们理解那个节点的运作机制。谢谢你愿意分享这些，沈青。这本身就是一种信任。”
她话锋一转，目光落到了那个原木色纸盒上：“对了，这个，是给你的。”
“给我的？”沈青是真的有些意外。
“嗯，算是一份……小小的礼物，或者说，工具。”苏晴将纸盒推到她面前，“打开看看。”
沈青迟疑了一下，伸手打开纸盒。里面并非什么危险物品，而是一副看起来做工十分精良的、露指款的黑色皮质手套。手套的材质细腻，内部似乎有细微的蜂窝状结构，触手微凉。
“这是……”
“特制的生物阻尼材料手套。”苏晴解释道，“它可以一定程度上过滤和稳定你身体可能无意识散发出的、极其微弱的生物电场和能量波动。你知道，某些特殊的‘潜质’，在未受控时，可能会像未经屏蔽的信号源，容易……引来不必要的关注，或者干扰到精密设备。”
沈青的心猛地一沉！苏晴这话，几乎已经挑明了她知道沈青体内有异常的能量信号源！送这副手套，表面上是“帮助”她屏蔽信号、避免干扰，实则是……一种更隐蔽的监控和限制？戴上它，研究所或许就能更清晰地掌握她能量波动的基线，甚至可能通过手套本身收集数据！
这根本不是什么礼物，而是镣铐！一副柔软、贴心，却更加致命的镣铐！
见她沉默，苏晴温和地补充道：“别担心，这只是初步的辅助工具。戴着它，会让你在日常活动和后续测试中更轻松，也能减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比如，像今晚这样，误入某些敏感区域触发防御机制的情况。”
话语中的暗示已经相当明显——戴上它，研究所可以对你“放心”一些；不戴，那么类似今晚的“意外”可能会更多。
沈青看着那副黑色的手套，感觉它如同一条冰冷的蛇，盘踞在纸盒里。她不能拒绝，至少不能明确拒绝。拒绝就意味着对抗，意味着她心里有鬼。
她伸出手，拿起一只手套。皮质柔软，内衬贴合，尺寸似乎正好。她慢慢地将手套套在左手上。当手套完全覆盖住手掌和手腕时，一种奇异的隔膜感传来，仿佛手臂与外界之间多了一层无形的屏障。同时，她左臂内部那冰冷的厚重感，似乎也被这层阻尼材料在一定程度上“安抚”了下去，变得不那么清晰。
这手套……果然不简单！它不仅能屏蔽外泄信号，似乎也能抑制她自身对内部异变的感知！
“怎么样？还合适吗？”苏晴微笑着问。
“……很好，很舒服。谢谢苏医生。”沈青抬起头，脸上努力挤出一丝感激的笑容。右手也默默戴上了另一只。
“合适就好。”苏晴满意地点点头，站起身，“那你好好休息，明天还有几个常规的认知协调训练。记住，研究所是站在你这边的，我们的目标是帮助你，而不是伤害你。”
她说完，转身离开了观察室，门在她身后无声合拢。
房间里重新只剩下沈青一人。
她抬起双手，看着那副几乎与皮肤融为一体的黑色手套。它们确实让她感觉“轻松”了一些，那种源自左臂的、令人不安的冰冷厚重感和细微的石质摩擦感被大大削弱了，仿佛戴上了一层舒适的“盔甲”。
但这盔甲，是为了保护她，还是为了将她更牢固地禁锢在囚笼里？
她尝试着集中意念，去感知左臂内部。隔着阻尼手套，那种与地脉连接的奇异感觉变得极其微弱，几乎难以捕捉。
苏晴，或者说她所代表的势力，在用这种方式削弱她与“静默箴言”力量的联系？他们害怕这种不受控的、古老的力量？
还是说，这本身就是“帮助”的一部分——让她避免被那种力量过度侵蚀、“石化”？
真假难辨，迷雾重重。
沈青走到窗边，窗外依旧是一片沉沉的夜色，研究所的灯光在远处勾勒出模糊的轮廓，如同蛰伏的巨兽之眼。
苏晴的“礼物”，林明远的警告，杨振华的隐晦提示，还有那暂时休眠却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般悬于头顶的“标记”……
她感觉自己陷入了一张更加精密、更加无形的网中。
而在这张网的背后，“灯塔”依旧在不知名的角落，持续散发着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光。
她低头，看着被黑色手套包裹的双手。
这双手，能否在绝境中，再次撕开一道缝隙？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自己必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小心。
因为下一个“礼物”，或许就不会这么“温柔”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