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从万丈深海缓慢上浮,穿透冰冷与黑暗的层层阻隔,最终,触碰到了光的边界。
沈青首先恢复的,是听觉。
一种极其微弱、富有规律的“滴滴”声,像是某种精密的仪器在运行。然后是嗅觉,消毒水干净却冰冷的气味,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檀香的奇异气息,与她之前在哑舍和古祭遗址闻到的有些相似,却又更加……人工化。
她尝试睁开眼,眼皮沉重得如同坠了铅。几次努力后,模糊的光线终于渗入视野,逐渐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纯白色的、充满未来科技感的房间。天花板散发着柔和的乳白色光芒,墙壁光滑如镜,看不到任何接缝。她躺在一张舒适但明显是医疗用途的床上,身上连接着几条细软的管线,通向旁边一台静默运行的仪器,那“滴滴”声正是源自于此。
这里是……星骸的基地?
记忆如同破碎的潮水,汹涌回灌——峡谷的逃亡,无人机的追杀,岩缝中标记失控的剧痛,顾怀远决绝的离去,安全屋内能量撕扯的炼狱,还有最后……那道强行介入、带来一丝秩序与平衡的锚定之光……
她还活着。
这个认知让她胸腔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她下意识地想动一下手指,却发现自己对身体的控制异常陌生和……奇异。
右半身不再是最初那种纯粹的虚弱与冰冷麻木,也不再是后来标记侵蚀时的灼痛与异样感,而是变成了一种……沉滞。仿佛每一个动作都需要耗费比以往更多的力气,肌肉和神经的反馈带着一种微妙的延迟。她抬起右手,看到手腕处被标记覆盖过的皮肤,此刻留下了一些淡蓝色的、如同血管纹路般的细微痕迹,不再蠕动发光,却也没有完全消失,像是烙印,带着隐隐的、仿佛沉睡的悸动。
而左半身……
她转动有些僵硬的脖颈,看向自己的左臂。
石化的区域,并没有像博士预言的那样不可阻挡地蔓延。它依旧停留在肩胛骨附近,但颜色似乎更深邃了一些,从原来的暗灰色变成了近乎墨黑,表面那些原本细微的裂纹大部分已经愈合,只留下几道最深的、如同闪电疤痕般的痕迹。更让她心惊的是,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石壳之下的存在——那浩瀚的“静默”之力并未沉睡,也不再是之前那种需要拼命沟通才能引动的状态,它如同化为了她骨骼血液的一部分,冰冷、沉重,却……驯服?不,更像是达成了一种危险的“共生”协议。她心念微动,甚至能感受到石质指尖传来的一丝极其微弱的、对周围空间中某种“秩序”能量的共鸣。
这就是“奇点共振”后的结果吗?一个不稳定,却真实存在的……新平衡?
“你醒了。”
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的沙哑。
沈青抬眼望去。顾怀远站在门口,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深灰色便服,衬得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精神看起来好了很多,那双深邃的眼睛正牢牢地锁在她身上,里面翻涌着复杂难明的情绪——担忧、庆幸、审视,以及一丝她看不懂的沉重。
“舅舅……”沈青开口,声音干涩得厉害,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
顾怀远快步走到床边,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水杯,插上一根吸管,小心地递到她嘴边。温热的清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带来一丝真实的生机。
“感觉怎么样?”他看着她,目光在她右臂的淡蓝纹路和左臂更加深邃的石壳上扫过,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像是……被拆开又勉强拼了回去。”沈青试着动了动右手指尖,那沉滞感让她微微蹙眉,“而且,零件好像还不怎么听使唤。”她试图用一点玩笑来冲淡这沉重的气氛,却发现自己的声音依旧虚弱。
顾怀远的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下,但那弧度转瞬即逝。“规则层面的冲突强行平衡,对身体和神经系统的负担是巨大的。需要时间适应。”他顿了顿,补充道,“博士说,你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
提到博士,沈青的心微微一紧。“星骸……他们到底想做什么?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顾怀远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几分:“这里是星骸的‘方舟’基地,一个移动的、高度机密的空中堡垒。他们确实提供了庇护和医疗,但也明确表示,希望你能配合他们的研究,以找到彻底解决你身上问题的方法。”
“研究?”沈青的心沉了下去,想起之前被固定在共振平台上的感觉。
“名义上是这样。”顾怀远的目光锐利起来,“但我怀疑他们的目的不止于此。那个内奸还没有揪出来,而且……”他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权衡是否该告诉她,“我从‘深蓝’勘测站带回来的‘静滞水晶’……有问题。”
他简略地将自己感知到水晶内部异常能量,以及暂时用符印封印的事情告诉了沈青。
沈青听完,背后沁出一层冷汗。救命的稻草,竟然可能隐藏着致命的毒药?星骸内部果然暗流汹涌!
“那我们现在……”
“虚与委蛇,争取时间。”顾怀远的声音冷静而果断,“你的身体需要恢复和适应,我们也需要了解更多关于星骸、关于‘净化派’、甚至关于你父母和外公当年真相的信息。这里是目前最‘安全’的地方,也是最危险的地方。我们必须小心。”
他看着沈青,眼神前所未有的郑重:“记住,在这里,除了我,不要完全相信任何人。尤其是关于你身体变化和能力的信息,要有所保留。”
沈青重重地点了点头。经历了这么多,她早已不是那个懵懂无助的女孩。信任需要代价,而她和顾怀远,已经支付了太多。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无声滑开。博士依旧穿着那身深灰色制服,戴着金丝眼镜,脸上带着程式化的、缺乏温度的“微笑”,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两名端着托盘的研究员,上面放着食物和一些药片。
“很高兴看到你苏醒,沈小姐。”博士的声音温和,“你的生命力韧性令人惊叹。感觉如何?”
“还好,谢谢。”沈青谨慎地回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依旧虚弱而顺从。
博士点了点头,示意研究员将食物和药物放下。“这是为你调配的营养餐和稳定剂,有助于你恢复体力和平衡体内能量。请按时服用。”他的目光落在沈青的左臂和右腕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研究兴趣,“根据监测数据,你体内的规则平衡比我们预想的还要……‘稳固’一些。这很有趣。等你体力恢复一些,我们希望能为你做一些更详细的检测,以便制定下一步的康复和研究计划。”
“研究计划?”沈青故作茫然地重复。
“是为了帮助你,沈小姐。”博士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冷光,“只有彻底理解你身上发生的一切,我们才能找到根治的方法,并且……或许能从中找到对抗‘净化派’及其背后威胁的关键。”
他的话滴水不漏,合情合理。
顾怀远在一旁沉默着,没有插话,但眼神始终没有离开博士。
“我……需要休息。”沈青垂下眼睫,做出疲惫的样子。
“当然。”博士从善如流,“你们先用餐,好好休息。有任何需要,按床头的呼叫器即可。”他深深地看了沈青一眼,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每一个细节都记录下来,然后才带着研究员转身离开。
房门关上,房间内再次只剩下两人。
沈青看着托盘里那些色泽诱人、却不知成分的食物和药片,又看了看顾怀远。
顾怀远拿起一片药,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又用手指捻开一点,仔细观察。“表面看不出问题,成分需要仪器分析。”他放下药片,眼神冰冷,“食物也是。”
在这个看似安全先进的基地里,他们连最基本的饮食和药物,都需要警惕。
一种无形的压力,悄然弥漫。
沈青拿起水杯,慢慢喝着水,感受着体内那陌生而奇异的新平衡。右臂的沉滞,左臂内那冰冷而驯服的力量……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算什么。是人?是怪物?还是某种……新的存在?
她抬起头,望向舷窗外——那里并非天空,而是深邃的、点缀着无数光点的黑暗,以及远方缓慢旋转的、如同星云般的巨大能量屏障。
他们正在星骸的“方舟”基地里,航行在未知的空域。
前路是更深的谜团,脚下是暗礁遍布的盟友之船。
而她这具刚刚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的身躯,既是希望的火种,也可能是……引爆一切的导火索。
她轻轻握紧了右拳,感受着那沉滞之下,似乎与左臂石壳内力量隐隐呼应的一丝微弱联系。
一种模糊的、关于如何“使用”这具新身体的直觉,正在悄然萌芽。
(第二百二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