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沼泽秘
第二十四章：心象试炼（天琦）
暗红色的天幕低垂，如同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凝固的血色光芒洒落在灵犀宗的废墟之上，为这片死寂之地更添几分惨烈与悲怆。干裂焦黑的大地上，幽蓝色的冷火在裂缝中无声跳跃，仿佛无数冤魂在舔舐着最后的执念。
天琦站立在断裂的宗门牌坊前，目光死死盯着那个残缺的、沾染着暗褐色污血的“灵”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深入骨髓的痛楚与窒息感。空气中弥漫的硫磺味混杂着那股实质般的悲伤死寂之意，如同无孔不入的毒雾，持续不断地侵蚀着他的护体灵光，试图钻入他的识海，将他拖入无尽的悔恨与绝望深渊。
“为什么……为什么我没能更强一些……”
“如果那天我在宗门……如果我能早点察觉魔族的阴谋……”
“师尊……各位师兄师姐……是我无能……是我辜负了你们的期望……”
低沉而沙哑的自语，不受控制地从他喉间溢出。那些被他强行压在心底、不敢轻易触碰的惨痛记忆，在这片诡异时空的催化下，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击着他看似坚固的心防。眼前仿佛再次浮现起那夜冲天的火光，师尊凌云真人将他推开时那决绝而带着最后期望的眼神，同门凄厉的惨叫，以及魔族那狰狞狂笑的面孔……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眼眶泛红，握着“流光”剑的手微微颤抖。体内的灵力也因为心绪的剧烈波动而变得有些紊乱，《万象归源诀》的运转出现了滞涩。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他前方那片遍布坑洞和残骸的广场上，景象开始如同水波般荡漾、扭曲。紧接着，一幕幕清晰得令人心碎的场景，如同真实的戏剧，在他眼前上演——
他看到了年轻的、修为尚浅的“自己”，正在广场上笨拙地练习着基础剑法，汗水浸透了衣襟。而须发皆白、面容慈祥的师尊凌云真人，就站在不远处，时而点头，时而出声指点，眼神中充满了期许。
“天琦，剑者，心之刃也。勿要只重其形，更要明其意，守其心。”
师尊温和的声音，穿越了时空的阻隔，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画面再转，是宗门大比之时，他与几位交好的师兄师姐切磋论道，彼此激励，欢声笑语仿佛还在耳边回荡。那些鲜活的面容，那些充满朝气的眼神，此刻看来，是如此珍贵，却又如此……刺痛。
然后，画面猛地切换！
天空被染成墨黑，魔云翻涌！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喊杀声、惨叫声骤然响起！熟悉的宗门建筑在恐怖的魔道法术下轰然倒塌，熊熊烈焰吞噬了一切美好的过往。
他看到“自己”在混乱中拼死抵抗，却显得那么无力，被一名魔族小头目轻易击飞，口喷鲜血，眼睁睁看着一位平日里对他多有照料的师姐，为了保护他，被一道幽冥魔火击中，瞬间化为焦炭，连最后的遗言都未能留下……
“不！林师姐！”
天琦目眦欲裂，嘶声怒吼，下意识地就要冲上前去。但他脚步刚动，眼前的惨剧画面就如同镜花水月般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
可那撕心裂肺的痛苦和无力感，却真实地烙印在他的神魂深处。
“都是你的错……”
“是你太弱了……”
“你本该和他们一起死在这里……”
“苟活于世，有何意义？”
冰冷的、充满恶意的低语，如同附骨之疽，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那并非外界的声音，而是他内心深处自责与愧疚被无限放大后，产生的可怕心魔！
周围的废墟景象似乎也变得更加阴森，那些断壁残垣仿佛化作了一张张扭曲、控诉的面孔，无声地注视着他。空气中那股悲伤死寂的能量骤然加强，如同潮水般向他涌来，要将他彻底淹没。
天琦闷哼一声，只觉神魂震荡，意识一阵模糊，仿佛真的要沉沦在这无边无际的悔恨与自我否定之中。他甚至产生了一种幻觉，只要放弃抵抗，任由这股悲伤吞噬，就能与逝去的师门众人“团聚”，就能得到永恒的“安宁”。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黑暗吞噬的临界点——
嗡！
一声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嗡鸣，猛地从他丹田气海深处传出！
是那枚第一九龙碎碑！
在这心魔肆虐、外邪侵体的关键时刻，这枚源自灵族古老传承的圣物，仿佛被触动了一般，自主地激发出一股温润、浩大、带着某种恒定不变意味的气息！
这股气息并不霸道，却如同在狂风巨浪中投下的一枚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他即将崩溃的心神。一股清凉之意从丹田升起，迅速流转全身，抚平了他体内紊乱的灵力，也让他那被负面情绪充斥的识海，恢复了一丝清明。
“坚守道心……勿忘初心……”
一个模糊而古老的意念，伴随着碎碑的嗡鸣，传递到他的意识深处。
天琦猛地一个激灵，如同被冰水浇头，瞬间从那种沉沦的边缘挣脱出来！他剧烈地喘息着，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后背更是早已被浸湿。
好险！
他心中后怕不已。这心魔幻境，比任何有形的敌人都要可怕千万倍！它直接攻击的是修行者的根本——道心！若非体内碎碑关键时刻护主，他刚才可能真的就意识消散，彻底沦为这悲伤死寂之地的一部分了！
“不能沉沦！绝不能！”天琦用力咬了一下舌尖，剧烈的痛楚让他更加清醒。他重新紧守《冰心诀》，将心神沉入一种“物我两忘，冰心如玉”的境界，全力抵御着外界无孔不入的精神侵蚀。
他再次看向周围的废墟幻象，目光已然不同。依旧悲痛，但少了那份即将被吞噬的迷茫与绝望，多了几分冷静的审视。
“这不是真实的灵犀宗。”他对自己说道，“这只是空间碎片捕捉了我的记忆和恐惧，结合此地的幽冥死气，构筑出来的一个……心象炼狱！”
“它的目的，就是要击垮我的意志，让我沉溺于过去，无法面对现在和未来！”
想明白了这一点，天琦的道心反而变得更加坚定。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师尊和同门的牺牲，是为了让他活下去，是为了让他继承灵犀宗的传承，是为了让他有朝一日，能够斩妖除魔，告慰他们在天之灵！而不是让他在这里自怨自艾，沉沦等死！
“师尊，各位同门……”天琦面向废墟，深深一揖，声音沉痛却带着一股新生的力量，“你们的血不会白流！天琦在此立誓，只要一息尚存，必承灵犀之志，斩尽世间邪魔，光复宗门！眼前的困境，不过是磨砺我剑锋的又一块磨刀石罢了！”
话音落下，他仿佛感觉到冥冥中，那些萦绕在此地的悲伤意念，似乎轻微地波动了一下，那股无时无刻不在侵蚀他的死寂能量，也似乎减弱了微不可查的一丝。
与此同时，他眼前的幻象也开始发生变化。
不再是单纯重复宗门覆灭的惨状，而是开始出现一些……奇怪的“杂质”。
比如，在一处应该是“万象阁”基座的焦黑巨石旁，他隐约看到了一缕极其细微的、不属于灵犀宗任何功法的、带着幽冥气息的扭曲符文一闪而逝。
又比如，当他走过一片应该是弟子居所的废墟时，空气中似乎残留着一丝与周围悲伤死寂格格不入的、极其隐晦的……空间波动涟漪。
这些“杂质”非常微弱，转瞬即逝，若非天琦此刻道心坚定，灵台清明，加之体内碎碑对能量异常敏感，根本难以察觉。
“这些是……”天琦心中一动，“是构筑这个心象幻境的力量节点？还是……这个时空碎片本身的不稳定之处？”
他想起了皓影关于空间褶皱和碎片的描述。或许，这个基于他内心恐惧构筑的幻境，也并非完美无瑕，它同样受到这片“无回沼泽”混乱空间规则的影响，存在着某些“漏洞”或者“接口”！
这个发现，让天琦精神大振！
他不再被动地抵抗心魔侵蚀，而是开始主动地、有计划地探索这片心象废墟。他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情绪冲击最强烈的“记忆重演”区域，将大部分心神用于感知那些细微的、不协调的能量波动和空间异常。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他必须时刻紧守道心，抵御无处不在的精神污染，同时又要将感知放大到极限，去捕捉那些蛛丝马迹。这对他而言，是一场对意志力和洞察力的极致考验。
时间，在这个没有日月更替的诡异空间里，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当天琦探索到原本宗门后山、一处较为僻静的修炼洞府遗址时，他猛地停下了脚步！
这里的幻象，与他记忆中的洞府景象几乎别无二致，甚至连洞府门口他当年亲手刻下的、一道浅浅的剑痕都一模一样。
但是，就在那剑痕旁边，他感受到了一股与其他地方截然不同的能量气息！
那是一种……非常微弱，但却异常纯净、浩瀚，带着一种包容万物、归源初始意境的波动！这波动，与他体内的第一碎碑，产生了清晰的、同源般的共鸣！
“这是……”天琦瞳孔微缩，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是……《万象归源诀》修炼到极高深处，才能留下的……道韵痕迹？！”
可这怎么可能？！这处洞府，在真正的灵犀宗，只是他早期使用的一个普通洞府，他从未在此地将《万象归源诀》修炼到留下永恒道韵的程度！而且，这道韵的感觉，似乎比师尊凌云真人身上的，还要……古老和纯粹！
幻觉？还是……
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天琦的脑海！
难道这个时空碎片，并非完全虚构？它难道还捕捉并融合了……其他与灵犀宗、与《万象归源诀》相关的、存在于不同时间线上的……真实碎片？！
这道古老的道韵，就是证据！是这个心象幻境无法完全模拟、也无法彻底掩盖的“真实”！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想，当他将心神集中在那道古老道韵之上时，他体内第一碎碑的共鸣骤然加强！
嗡——！
一声更加清晰的嗡鸣响起！不再是护主时的温和，而是带着一种仿佛遇到了失散同胞般的激动与急切！
紧接着，一道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由纯净灵光构成的“细线”，以那道古老道韵为起点，如同拥有生命般，向着废墟的某个方向蜿蜒延伸而去！
这条灵光细线，完全无视了周围的心象幻境，仿佛存在于另一个维度，只有通过与碎碑共鸣的天琦，才能勉强看到！
“指引……这是……离开这里的指引？！”
天琦的心脏狂跳起来！他死死盯着那条若隐若现的灵光细线，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他明白了！这个心象试炼，既是危机，也是机缘！它用最残酷的方式拷问他的道心，若能坚守本心，明辨虚实，便能于绝境中，寻到那一线由同源力量带来的生机！
“多谢前辈指引！”
天琦对着那道古老道韵所在的方向，郑重地行了一个弟子礼。无论留下这道韵的是灵族先贤，还是与灵犀宗有渊源的某位远古大能，此刻都值得他最高的敬意。
随后，他不再犹豫，紧握着“流光”剑，目光坚定如铁，迈开脚步，毅然踏上了那条由灵光细线指引的、通往未知的道路。
他的身影，缓缓消失在灵犀宗废墟那浓重的悲伤与死寂之中。身后，那片由心魔构筑的炼狱，依旧存在，却再也无法动摇他分毫。
经此一役，他的道心，如同被烈焰淬炼过的精金，变得更加纯粹，更加坚不可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