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归途险》
第四十五章：心魔幻境
冰心之剑撕裂了粘稠的黑暗，直刺那不断扭曲的心魔暗影。然而，就在剑尖即将触及核心的瞬间，整个识海空间骤然扭曲、变形，仿佛一幅被无形巨手揉碎的画卷。飘雪的冰魄神魂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周遭的景象如同打翻的调色盘般疯狂混合，最终定格在了一个让她神魂震颤的场景——
灵犀宗。
不是记忆碎片中的惊鸿一瞥，而是无比真实、无比清晰，仿佛她亲身踏足了那个注定被鲜血与火焰染红的夜晚。
天空是令人窒息的暗红色，浓重的魔云低垂，仿佛随时会压垮山峦。曾经仙鹤翔集、流泉淙淙的灵犀宗山门，此刻已沦为修罗场。熟悉的亭台楼阁大多化作断壁残垣，燃烧着诡异的黑色魔焰，将夜空映照得如同地狱。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焦糊味，以及那股她曾在紫炎川深刻体会过的、属于幽冥魔气的阴冷死寂。
到处都是尸体。穿着灵犀宗青色道袍的弟子、执事、长老，倒在血泊中，倒在废墟间，倒在仍在负隅顽抗的同门身边。他们的面容因痛苦和魔气侵蚀而扭曲，眼中残留着惊骇与不甘。飘雪甚至能“看”到，一个年轻的弟子，胸口被魔刃贯穿，手中还紧紧攥着一柄断裂的木剑，那似乎是天琦初入宗门时使用的款式……
“不……不要过来！师尊——！” 天琦那充满稚气、却因极度恐惧而变调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撕扯着这片绝望的空间。
场景猛地聚焦，拉近到主殿前的广场。这里曾是宗门举行大典、弟子们切磋论道的地方，此刻却成了最惨烈的战场中心。一个身影踉跄后退，正是天琦，比现在要年轻许多，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嫩，此刻却写满了惊恐与绝望。他手中握着一柄染血的精铁长剑，剑身已然崩裂数处，虎口震裂，鲜血顺着剑柄流淌。
而在他身前，一个高大的身影巍然屹立，尽管道袍破碎，浑身浴血，气息萎靡，却依旧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峰，将天琦牢牢护在身后。正是灵犀宗宗主，天琦的师尊——凌云真人！
凌云真人胸口有一个触目惊心的伤口，黑色的魔气如同活物般在其中蠕动、侵蚀，他的脸色苍白如金纸，嘴角不断溢出带着黑气的鲜血。但他的眼神，却依旧清澈而坚定，充满了对弟子的爱护与决绝。
“天琦！” 凌云真人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反手将一个东西塞入天琦怀中，正是那枚青铜令牌！“拿着它！从后山密道走！快！”
“不！师尊！我不走！我要和您一起……” 年轻的天琦泣声嘶吼，想要挣脱。
“糊涂！” 凌云真人猛地一推，一股柔和的力道将天琦推向广场边缘一条不起眼的石缝，“记住！活下去！找到青岚崖……令牌会指引你……查明真相……重建灵犀……” 他的话还未说完，一道缠绕着浓郁死气的恐怖魔爪，如同来自九幽的索命之镰，撕裂空间，带着毁灭一切的威势，当头抓下！
“师尊——！！！” 天琦目眦欲裂，发出撕心裂肺的悲号。
凌云真人猛地转身，将最后所有的灵力灌注于手中那柄已然灵光黯淡的古剑，义无反顾地迎向了那致命的魔爪！
“轰——！！！”
刺目的光芒与爆裂的能量瞬间吞噬了一切。年轻的天琦只看到师尊那决然的背影在魔爪下寸寸碎裂，最终化作漫天光雨，只有那枚冰冷的令牌，和他怀中残留的、带着师尊最后体温与期望的触感，无比清晰。
他被那股推力狠狠撞入石缝后的黑暗密道，在意识陷入黑暗的前一刻，他最后看到的，是魔爪消散后，原地只留下一个巨大的焦黑坑洞，以及远处魔族修士那狰狞而猖狂的冷笑……
这无比真实、无比残酷的一幕，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入飘雪的冰魄神魂。她不仅能“看”到，更能清晰地“感受”到当时天琦心中那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的悲痛、无力、滔天的恨意，以及……那刻骨铭心的、对自身弱小的痛恨！
场景并未就此结束，而是如同连锁反应般，再次剧烈变幻。
冰原，无尽的冰雪，刺骨的寒风。年轻的天琦在及膝的深雪中蹒跚前行，身后是魔族追兵若隐若现的咆哮与雪狼的嗥叫。他脸色青紫，嘴唇干裂出血，体内的灵力早已枯竭，仅靠着一股求生的本能和怀中那枚冰冷令牌的支撑在移动。他跌倒了，啃了一嘴的冰雪，又挣扎着爬起来，手脚冻得几乎失去知觉。
脑海中，宗门覆灭的惨状，师尊消散的身影，同门倒下的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反复播放，每一次重现，都像是在他心口剜下一块肉。
“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么没用……”
“如果我能再强一点……如果我能早点突破……”
“师尊……各位师兄师姐……我对不起你们……”
“我救不了你们……我连自己都快要保不住了……”
“力量……我需要力量……”
无边的自责、愧疚与对力量的极端渴望，如同毒藤般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这雪原上的每一步，都像是在将他拖向绝望的深渊。
幻境再次扭曲，画面变得模糊而充满恶意。
飘雪赫然看到，在一片燃烧着紫黑色魔焰的荒原上（依稀是紫炎川的景象），自己（飘雪）被数名气息强大的幽冥魔修围攻，冰蓝色的衣裙被撕裂，沾染着血迹，脸色苍白，周身的寒气结界摇摇欲坠。而天琦，则被一道强大的幽冥锁链禁锢在原地，拼命挣扎，嘶声力竭地呼喊着她的名字，眼中充满了与当年目睹师尊陨落时如出一辙的、甚至更加深刻的恐惧与无力！
下一瞬，一道凝聚着极致死寂之意的幽暗光束，穿透了“她”的胸膛！（幻象中的她）。“她”如同断线的风筝般从空中坠落，鲜血在魔焰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刺目。而天琦，只能眼睁睁看着，发出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绝望咆哮，那眼神中的痛苦与崩溃，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面前彻底粉碎！
“不——！！飘雪——！”
“不能再失去了……我不能再失去了！”
“力量……给我力量！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要力量！！”
“如果我够强……就能守护她……守护一切……”
这由心魔精心编织的、直指天琦内心最深处恐惧的、未曾发生却无比“真实”的幻象，成为了压垮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飘雪能清晰地“听”到，天琦意识中那根坚守着光明与希望的弦，在这一刻，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即将彻底崩断的哀鸣！
对力量的极端渴望，对自身无能的极致痛恨，与幽冥负面碎片带来的毁灭、怨恨、堕落之意疯狂地交融、膨胀，催生出更加庞大、更加黑暗、更加疯狂的心魔之力！
整个识海空间因这极致负面情绪的爆发而剧烈震荡、扭曲！那心魔暗影发出震耳欲聋的、充满了得意与疯狂的咆哮，身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凝实，其轮廓甚至隐隐显露出天琦五官的扭曲影子！无尽的黑暗如同拥有了生命的海啸，从四面八方涌向飘雪那一点微弱的冰魄神魂，誓要将这唯一的“光明”与“异数”彻底吞噬、碾碎、同化进这永恒的绝望深渊！
“看到了吗？这就是他的痛苦！他的绝望！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恐惧！” 心魔的声音重叠着无数怨毒的呓语，如同亿万根冰冷的毒针，疯狂地刺向飘雪的神魂核心，“你的存在，你所谓的守护，在他眼中，不过是又一次证明他无能、需要被保护的耻辱烙印！他恨这弱小的自己，恨这让他不断失去的天道！唯有拥抱黑暗，获得足以颠覆一切、毁灭一切的力量，他才能从这无边的痛苦中得到解脱！”
黑暗的狂潮席卷而来，裹挟着灵犀宗的废墟、师尊消散的光雨、雪原的绝望跋涉、以及“飘雪”陨落的幻象……所有天琦最痛苦的记忆与最深的恐惧，化作了最具腐蚀性与冲击力的武器，如同一个巨大无比的、充满了恶意的毁灭漩涡，要将飘雪的冰魄神魂彻底拖入，永世沉沦。
冰魄神魂的光芒在这恐怖的精神风暴冲击下剧烈摇曳、明灭不定，仿佛风中残烛，随时可能被彻底湮灭。
飘雪承受着来自神魂层面的、如同被千刀万剐般的巨大压力，以及那如同亲历般、感同身受的极致痛苦冲击。
但她那由最纯粹冰雪意志凝聚的神魂核心，在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狂潮中，却始终未曾动摇，反而在极致的压力下，折射出更加坚定、更加璀璨的冰蓝光华。
她看到了他最深的伤，最痛的悔，最惧的怕。
那源自幽冥的诅咒，正试图利用这一切，将他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正因如此，她才更不能放弃。
冰心不染，她要在这片绝望的识海中，为他点亮一盏永不熄灭的灯。
（第四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