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能听到自己颈椎转动时，发出的、细微的“咔哒”声，像是生锈的零件。
那个“陈默”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微笑的弧度没有丝毫改变，只是那双和他一模一样的眼睛，平静地、甚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鼓励？或者说，是某种验收合格般的意味，穿越了嘈杂的人群，精准地投射过来。
四目相对。
不是镜子里的虚像，而是真真切切的，另一个存在。
赵友德的话，如同丧钟，在他脑海里轰然回响——
“下一次……你会看到你自己。”
他看到了。
循环的不是庭审，不是赵友德。
循环的，是他自己。
他一直试图破解的谜题，他一直追踪的幕后黑手，他一直想要挣脱的囚笼……
源头，就在这里。就在此刻。就在那个微笑着的、和他一模一样的人身上。
陈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也变成了一具冰冷的、提前死亡了许久的尸体。只有胸腔里那颗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的心脏，证明着他还在这个荒诞绝伦的、第七次的循环里，活着。
或者说，困着。
空气重新灌入肺叶，带着法庭里消毒水和旧木料混合的陈腐气味。声音也潮水般涌回——审判长略带不满的咳嗽，旁听席压抑的骚动，还有他自己血液冲撞耳膜的轰鸣。
陈默猛地转回头，不敢再看那个角落。
假的。幻觉。压力过大。
他在心里快速列出几种可能。最合理的是有人精心易容，目的是在心理上彻底击垮他。对方成功了，他现在手指冰凉，指尖甚至在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他强迫自己深呼吸，一次，两次，试图压下胸腔里那只横冲直撞的野兽。
“被告人赵友德，押解入庭！”
法警的声音洪亮，带着程式化的威严。
所有的目光，包括陈默的，瞬间被吸引过去。
侧门打开，赵友德再次走了进来。步伐比上一次更显僵硬，像是关节缺少润滑的木偶。他的脸色已经不是蜡黄，而是一种近乎死灰的底色，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唯有那双眼睛，抬起来扫视全场时，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怨毒的光焰，与他那毫无生气的躯体形成骇人的对比。
他精准地找到了听众席角落里的陈默，嘴角咧开，露出一个无声的、扭曲的笑容。然后，他顺从地被法警引导至被告席。
审判程序开始。这一次，赵友德的指控更加具体，也更加致命。
“我举报，检察官陈默，并非仅仅伪造证据！”他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钉子，“他才是这一切的幕后主使！他利用我之前的金融操作作为掩护，进行更大规模的非法资金转移！我所经手的每一笔有问题的款项，最终都流入了陈默指定的海外账户！”
旁听席一片哗然！记者们的相机快门声如同爆豆般响起。
“荒谬！”队长拍案而起，脸色铁青，“赵友德，你清楚污蔑司法人员的后果吗？”
“污蔑？”赵友德咯咯地笑了起来，声音干涩难听，“我有证据！”
他转向审判席：“审判长，我申请调取编号为 E7-3482 的加密档案！这份档案存放在市局经济犯罪侦查队的内部服务器，三级权限方可查阅！里面详细记录了资金流向和陈默的指令信息！”
审判长的脸色也变得极其严肃。这个档案编号听起来太真实了。他看向公诉人席，又看向脸色苍白的陈默。
“立刻核实！”审判长下令。
技术联络官迅速操作。几分钟后，他抬起头，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审判长……系统显示，编号 E7-3482 的加密档案……确实存在。创建时间……显示为九个月前。访问权限……三级。”
九个月前！正是赵友德案开始立案侦查的时间！
三级权限，恰好是陈默这个级别所能接触到的！
陈默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这份档案他闻所未闻！但它就那样真实地存在于内部系统里，时间、权限，天衣无缝地指向他！
“不可能！”陈默霍然起身，声音因极度震惊而有些变调，“我从未创建或接触过这份档案！”
“档案内容呢？”审判长追问技术官。
技术官敲击键盘，屏幕闪烁了几下，弹出一个红色的错误提示框。
“档案内容……被加密锁死。尝试强行破解……触发自毁程序，数据……已损毁，无法恢复。”
死无对证！
一份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的“铁证”！
赵友德脸上露出计谋得逞的狞笑，他死死盯着陈默，眼神里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他销毁了证据！他害怕了！审判长，请立即逮捕陈默！”
整个法庭炸开了锅。督导组成员交头接耳，脸色凝重。记者们疯狂记录，闪光灯将陈默毫无血色的脸映照得一片惨白。队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所有的语言在如此“确凿”的指向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他甚至看到，连一直坚定支持他的几个老同事，看他的眼神也充满了怀疑和惊惧。
信任的堤坝，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陈默站在那里，像狂风暴雨中一叶孤舟。百口莫辩。他看向那个微笑着的“自己”所在的角落。
那个“陈默”依旧安稳地坐着，脸上的微笑加深了些许，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甚至略带欣赏的意味。他微微偏头，目光与真正的陈默再次相遇。
这一次，陈默清晰地读懂了那目光里的含义——
“明白了吗？你对抗的不是我，而是‘合理’本身。”
是啊，合理的档案编号，合理的创建时间，合理的访问权限，合理的“灭迹”行为……一切逻辑链条都完美闭合，将他牢牢锁死在“幕后黑手”的位置上。唯一的“不合理”，就是赵友德的死而复生和不断提前的死亡时间，但这匪夷所思的现象，此刻反而成了衬托他“手段通天”、“诡异莫测”的背景板！
审判长用力敲击法槌，勉强维持住秩序。
“鉴于出现重大新指控，本案延期审理！被告人赵友德还押！检察官陈默……”审判长的目光复杂地落在陈默身上，“……请配合内部调查，在调查期间，暂停一切职务，交出配枪和证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