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掸了掸烟灰，收回目光，声音平淡：“太清楚了。”
“清楚还不好？”队长挑眉，“非得留几个谜团才舒服？”
“柯为民的动机，”陈默缓缓道，“为了一个远房亲戚家可能名字有点像他早夭妹妹的孩子，就策划如此精密、跨越数年的复仇？甚至不惜自杀成全？”
“这种人，偏执狂，心理变态，不能用常理度之。”队长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现场留下的那封打印遗书，不是把他对李丫的‘保护’，对赵大勇那些人的仇恨，还有对自己参与旧事（指倒卖化学品）的悔恨，都写得很清楚了吗？”
那封遗书，确实情真意切，逻辑自洽，完美解释了所有行为动机。
“笔迹鉴定是模仿的，内容也可能是别人让他写的。”陈默吐出一口烟，“一个销赃起家的老混混，临死前突然变得文采斐然、逻辑严谨？”
队长噎了一下，有些烦躁地灌了口酒：“那你说是为什么？难道背后还有人？”
陈默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不知道。只是一种感觉。这案子……太‘完美’了，像被人精心编排好的剧本，而我们，只是按部就班演出的演员。”
队长看着他，叹了口气：“陈默，我知道你心思重，但这案子上面催得紧，社会影响也大，能这样顺利结案，已经是万幸。别再钻牛角尖了。”
陈默没再争辩，只是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
几天后，陈默去了未成年人管教所。在一间布置得尽量温馨的谈话室里，他见到了李丫。
她穿着统一的衣服，坐在椅子上，双手安静地放在膝盖上，比在仓库时胖了一点，脸色也红润了些，但那双眼睛，依旧空洞，像是两口枯井，映不出任何光亮。安排给她的心理医生反映，她极其不配合，几乎不说话，问急了，就反复念叨那几句童谣，或者沉默地看着窗外。
陈默没有带笔录本，也没有穿警服。他坐在李丫对面，隔着一张桌子。
“这里的饭，吃得惯吗？”他问。
李丫没有反应，目光落在桌面的木纹上。
“晚上睡得着吗？”
依旧沉默。
陈默不急，就那样静静地坐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谈话室里只有空调轻微的送风声。
过了很久，久到门口的管教民警都有些失去耐心的时候，李丫的嘴唇几不可查地动了动。
陈默身体微微前倾。
“……月亮……”极其细微的气流声，几乎难以捕捉。
“月亮怎么了？”陈默的声音放得更轻。
李丫抬起头，第一次正视陈默。她的眼神里没有任何孩童的天真，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疲惫。
“……不红。”她吐出两个字，然后迅速低下头，恢复了之前的姿态，无论陈默再问什么，都再不开口。
“月亮不红……”陈默离开管教所，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这是在回应她最后对自己说的那句“红色的月亮是真的”？还是某种暗示？
他调转了车头，没有回市局，而是去了物证保管中心。
他申请再次查看从红星小学和纺织厂仓库收缴的所有物证。尤其是柯为民的遗物，以及李丫随身携带的那个破旧布娃娃。
柯为民的物品很寻常，几件旧衣服，一些零钱，一个老式手机（信息已被彻底清除），还有那封打印出来的遗书原件。陈默戴上手套，拿起遗书，逐字逐句地再次阅读。遣词造句确实不像一个文化程度不高的混混，但也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他重点检查了纸张和墨迹，没有发现异常。
然后，他拿起了那个布娃娃。娃娃很旧了，棉布的身体洗得发白，头发是粗糙的毛线，脸上的刺绣笑容已经有些脱线，显得有点诡异。他仔细捏着娃娃的身体，检查是否有隐藏的东西。
在捏到娃娃左脚底部时，他感觉到了一小块异样的硬度。非常轻微，如果不是刻意寻找，几乎无法察觉。
他找来了解剖刀，在管教民警（按规定必须在场）的注视下，小心翼翼地挑开了娃娃脚底的缝线。
里面没有纸条，没有芯片，只有一小块硬物。他用镊子将其夹出——是一片已经有些氧化发黑的、指甲盖大小的……金属片？不，更像是某种矿物质碎片，边缘不规则，表面有细微的晶体反光。
这是什么？
陈默将其放入证物袋，立刻送往技术队进行成分分析。
同时，他基于李丫那句“月亮不红”，重新审视了整个案件中所有关于“红色月亮”的线索。童谣里提到，赵大勇和孙福收到的信息里提到，刘胖床头柜的剪报提到，视频里也用红色颜料书写……
这似乎不仅仅是一个象征，更像是一个……特定的指代。
他调取了近几年来，本市及周边地区所有关于“异常天象”、“红色月亮”的报道、网络讨论甚至民间传说记录。大部分都是普通的月全食现象（月全食时月亮呈现暗红色），或者大气折射造成的视觉误差。
但有一条不起眼的、发布于两年前的本地网络论坛的帖子，引起了他的注意。发帖人声称，自己在城郊的“落霞山”地区，连续几个夜晚都看到了“特别红，红得发亮”的月亮，怀疑是“环境污染或者什么秘密实验”，帖子下面大多是嘲讽和不信的回复，很快沉没了。
落霞山……那片区域，似乎离腾飞化工厂原来的旧址不算太远。化工厂倒闭后，那片山地就一直处于半荒废状态。
这时，技术队那边对那块矿物碎片的初步分析结果出来了。
“是一种含有高浓度稀土元素和微量放射性物质的矿石碎片，”技术队的同事在电话里语气带着疑惑，“这种成分……很罕见，不是我们本地常见的矿藏。具体来源需要更专业的机构鉴定。”
稀土？放射性？
陈默的脑海中，仿佛有一道闪电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