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元年，十月初三。深夜。
京西，石景山。 凛冬已至，寒风呼啸着穿过永定河谷，像刀子一样刮在人脸上。 高炉的轰鸣声日夜不息，通红的炉火映照着半个夜空，在漆黑的山谷中显得格外刺眼。这不仅是工业的灯塔，也是敌人眼中的靶子。
河滩边的芦苇荡里，十几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无声地潜行。 他们没有穿臃肿的棉甲，而是穿着便于行动的黑色夜行衣，但透过领口，隐约能看到里面那层暗淡无光的精铁锁子甲。
领头的一人，身材魁梧如熊，满脸横肉，一双倒三角眼在夜色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他叫额鲁，后金正红旗的一名牛录额真，更是努尔哈赤麾下最精锐的巴牙喇（白甲兵）。 在大明边军的传说里，白甲兵是杀不死的魔鬼。他们身披三重重甲，能开三石强弓，一个人就能追着几十个明军砍。
“主子有令。” 额鲁压低声音，用生硬的汉话对身后的手下说道： “那个冒火的塔，烧了。那个叫李苏的蛮子，脑袋割下来带回去。其他人，杀光。”
这支小队是混在晋商的车队里潜入京畿的。他们的任务很简单：毁掉大明的炼铁厂，掐断新军的武器来源。
“放心吧大人。” 手下一个拔什库（壮达）舔了舔刀刃，“这地方连个城墙都没有，就几道破铁丝网。咱们冲进去放把火就走，那帮明猪估计还在被窝里尿裤子呢。”
额鲁一挥手。十几人像猎豹一样窜出芦苇荡，摸向工坊外围的那道铁丝网。 这是李苏最近刚弄的新玩意儿，上面挂满了带刺的铁蒺藜和一些不起眼的小铃铛。
额鲁冷笑一声，抽出腰刀，极其熟练地想要挑开铁丝。 “叮铃……” 风太大了。虽然他动作很轻，但铁丝弹起时，还是带响了一枚藏在草丛深处的铜铃。声音极小，瞬间被高炉的风箱声淹没。
额鲁屏住呼吸听了一会儿，见没有动静，便示意继续前进。
但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五十步外的一个暗哨坑里，一只耳朵贴在地面上的大黑狗，猛地竖起了耳朵。 牵狗的士兵叫王小六，是孙得胜手下的兵。 大黑狗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死死盯着河滩方向。
王小六心里“咯噔”一下。有人！ 他想起李大人的死命令：“发现敌情，不许喊，先吹哨，再开枪。”
王小六颤抖着手，摸到了脖子上挂着的那个铜哨子。含住。深吸一口气。
“哔————————！！！”
尖锐凄厉的哨声，瞬间撕裂了石景山的夜空。
“该死！” 额鲁脸色一变。既然暴露了，那就不用藏了。 “杀！” 额鲁猛地扯掉身上的黑色夜行衣，露出了里面那身令人胆寒的白色镶红边重甲。他拔出背后那把厚背大砍刀，如同一头下山的猛虎，向着哨位狂奔而去。
“是鞑子！白甲兵！” 王小六借着月光看到了那标志性的白甲，吓得魂飞魄散。但他没有跑，而是举起手里的燧发枪，对着那个冲过来的白色死神就扣动了扳机。
“砰！” 黑暗中喷出一团火光。距离太近了，不到三十步。 额鲁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人狠狠锤了一拳，身形踉跄了一下。但他没有倒下。铅弹打穿了他的第一层铁甲，嵌在了第二层锁子甲里。
“明猪的火铳，也就是个烧火棍！” 额鲁狞笑一声，三十步的距离瞬息即至。 “死！” 雪亮的刀光划过。王小六的人头飞了起来，鲜血喷了额鲁一身。
但这短暂的阻滞，已经够了。整个石景山大营，醒了。
“紧急集合——！！！” 凄厉的军号声响起。新军士兵们展现出了这几个月魔鬼训练的成果，抓起枪冲向预定的防御阵地。
“在那边！河滩！” 孙得胜提着短铳，带着一队值夜的军法队最先赶到。 借着火把的光，他们看到了令人窒息的一幕：王小六的无头尸体倒在血泊中，而对面，是十几个浑身浴血、面目狰狞的重甲巨汉。
“不想死的都给老子站好！”孙得胜嘶吼着，“列阵！列阵！” “第一排！跪！”
“砰！” 一声枪响。是额鲁。他手里竟然也拿着一把从明军尸体上抢来的三眼铳，对着孙得胜这边就是一枪。一个新兵惨叫一声倒下。
“冲过去！杀光他们！” 额鲁知道不能给明军列阵的机会。这十几个白甲兵组成了锋矢阵，像是一辆重型坦克，顶着盾牌，向着尚未成型的明军队列发起了决死冲锋。
五十步。四十步。 他们跑得太快了，每一步都踩得大地都在震颤。
“放！快放枪啊！”孙得胜嘶吼着。 “砰！砰砰！” 稀稀拉拉的枪声响起。因为恐惧，大部分新兵的手都在抖，子弹不知飞到了哪里。只有两发子弹击中了敌人，但那些白甲兵只是晃了晃，依然在冲锋。
“完了……” 看着那越来越近的狰狞面孔，看着那还挂着碎肉的砍刀，新兵们的心理防线快要崩塌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谁说老子的枪是烧火棍？”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侧翼的高坡上传来。
众人抬头望去。 只见李苏身披大氅，站在高岗之上。他的手里，托着一个正在滋滋冒着白烟的粗糙瓷坛子。 那是厨房里常见的用来腌咸菜的坛子，看起来土得掉渣。
但这可是这几天宋应星用从范家抢来的极品硫磺和硝石，连夜赶制出的第一批**“加料震天雷”。里面不再是普通的黑火药，而是填满了威力翻倍的颗粒化火药**，缝隙里还塞满了生锈的铁钉和碎瓷片。
“请你们喝一壶好的！” 李苏猛地挥手，那沉甸甸的坛子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精准地落在了白甲兵冲锋的必经之路上。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仿佛平地起了一道霹雳。 并不是那种只有烟没有劲的鞭炮声，而是沉闷的、撕裂空气的爆轰！ 火光冲天，气浪夹杂着无数铁钉和瓷片横飞而出。
冲在最前面的两个白甲兵，就像是被一头看不见的巨兽撞中，直接向后飞了出去。 而那个拔什库正好踩在爆炸点旁边。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盖过了风声。 哪怕他身披三重重甲，哪怕他的腿上有铁护胫，但在如此近距离的颗粒火药爆轰下，一切都是徒劳的。 他的右小腿直接被炸断了，血肉模糊，森森白骨裸露在外，整个人栽倒在地，痛苦地翻滚。
这恐怖的一幕，让剩下的白甲兵都愣住了。 这还是他们熟悉的那个只会放鞭炮的明军吗？这坛子里装的是雷公的法术吗？
“全体都有！” 李苏趁着敌人被炸懵的瞬间，拔出腰刀，指着下方。
“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目标正前方，自由射击！不用节约子弹！给老子把他们打成烂泥！” “放！！！”
这一次，不再是刚才那种稀稀拉拉的响声。 而是暴雨。 两百支使用了颗粒化火药（膛压更高，穿透力更强）的燧发枪，在三十步的死亡距离上，倾泻出了愤怒的火焰。
“砰砰砰砰砰——”
这一刻，什么白甲，什么三重重甲，全是笑话。 额鲁刚从地上爬起来，就被至少五颗铅弹同时击中。其中一颗铅弹直接击碎了他胸口的护心镜，带着巨大的动能钻进了他的胸腔。
枪声并没有停。 新军士兵们仿佛在发泄刚才的恐惧。装填，射击。装填，射击。哪怕前面已经没有站着的人了，他们还在机械地开枪，直到把那十几具尸体打得面目全非。
“停！停火！” 李苏大吼一声，才止住了这群杀红了眼的新兵。
硝烟散去。 河滩上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硫磺味。那十几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白甲兵，此刻已经变成了十几堆烂肉。
李苏提着刀，走到那个断了腿、还没断气的拔什库面前。 对方还在抽搐，那双倒三角眼里，终于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你……你们……是哪只部队……”
李苏看着他，眼神比这冬夜的河水还要冷。 “大明，神机新军。” “记住了，到了阎王爷那儿，别报错了名号。”
唰！ 刀光闪过。
李苏转身面对着身后那群还在发抖、却也满眼狂热的士兵，高高举起那颗人头： “看见了吗？！” “这就是建奴的白甲兵！这就是所谓的满万不可敌！一枪下去，照样是个窟窿！一颗雷下去，腿照样得断！” “从今天起，攻守易形了！”
“万岁！万岁！万岁！” 士兵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这一夜，他们打破了心中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