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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的晨光裹着几分湿润的暖意,透过新居素雅的棉麻窗帘缝隙渗进来,在浅灰色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把揉碎的银箔。厨房里,抽油烟机的低鸣刚歇,孙婷婷系着那条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是何世清小时候穿旧的,苏苗苗来了之后总抢着系,说“沾沾姐姐的福气”——正小心翼翼地将熬得稠糯的小米粥盛入两个白瓷碗。碗是一对,去年苏苗苗拉着何世清逛夜市时挑的,碗沿描着浅粉的雏菊,和苏苗苗没绣完的荷包花样一模一样。

孙婷婷手腕微倾,一碗盛得满溢,粥面浮着几粒煮开花的红枣;另一碗只盛了七分满,粥边留着一圈浅浅的空白——那是苏苗苗的习惯,她说“早上吃太饱容易犯困,留着肚子吃妈腌的酱瓜”。粥碗旁摆着两碟小菜,一碟淋了香油的咸菜丝切得匀细,一碟酱瓜丁泡得软嫩,都是苏苗苗偏爱的口味。她的手顿了顿,又从冰箱里摸出一小罐肉松,铁皮罐上印着的小熊图案已经掉了色,是苏苗苗上次感冒时没胃口,何世清跑了三家超市才买到的。孙婷婷舀了半勺肉松,单独放在那个七分满的粥碗旁,指尖触到微凉的碗壁,像触到了苏苗苗以前总冰凉的小手。

她做这一切时,动作流畅得仿佛演练了千百遍:酱瓜丁要摆成小小的堆,肉松要撒在粥边不沾到碗沿,筷子要放在碗右侧三指宽的位置。可眼神里却藏着化不开的哀伤,像蒙了一层薄雾,每摆好一样,都要低头静默两秒,仿佛在等待某个熟悉的声音说“妈,好香啊”。

主卧的门“吱呀”一声轻响。何世清穿着米白色睡衣走出来,头发随意挽着,发梢还沾着点水汽,脸上带着初醒的朦胧。她刚迈出一步,突然侧身回头,对着空无一人的门内柔声说:“苗苗,醒了吗?妈熬了小米粥,放了红枣,你最爱的。”

孙婷婷立刻关掉水龙头,脸上瞬间堆起温煦的笑意,目光精准地越过女儿的肩膀,落在她身后那片铺着浅灰地毯的门廊上,语气自然得仿佛真有个扎着马尾的姑娘站在那里:“苗苗醒啦?可算盼着你了,粥刚盛好,温度正好不烫嘴。”她顿了顿,像是听到了回应,微微点头,“昨晚睡得沉吗?后半夜没咳嗽吧?前几天总说新疆的被子不如家里软和。”

“不咳啦,妈。”何世清突然尖了尖嗓子,声音里带着苏苗苗特有的娇憨,她甚至还晃了晃肩膀,模仿着苏苗苗撒娇的模样,随即又换回自己的语气,对着空气柔声说,“你看妈多疼你,半夜还起来给你盖被子。”说完,她脸上露出安心的神色,虚扶着“空气”的胳膊,脚步放得极慢,一步步挪到餐桌旁,为“人”拉开椅子。

孙婷婷的心脏像被细针狠狠扎了一下,疼得她呼吸一滞。这是何世清第一次在她面前模仿苏苗苗的语气,那声音学得惟妙惟肖,连尾音的上扬都分毫不差。她强压下喉咙里的涩意,将那个七分满的粥碗和肉松碟一起推到空位前,又把筷子调整到更精准的角度——那是苏苗苗握筷时最舒服的姿势,指尖能刚好搭在筷尾的雏菊图案上。“苗苗,尝尝这酱瓜,”她夹了一小撮放进空碗里,“按你上次说的,腌的时候加了点冰糖,不那么咸了。”

“好吃!妈你手艺越来越好了!”何世清又切换成苏苗苗的声音,还伸出手在空碗上方虚虚扒拉了两下,像是在搅拌粥和肉松。随后她坐回自己的位置,低头喝粥,可眼角余光始终黏在那个空座位上,时不时还抬眼说:“慢点吃,没人跟你抢。”“肉松不够再跟妈要,别不好意思。”

孙婷婷一边喝粥,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女儿。她摸清了这幻觉的规律:何世清虚扶的高度刚好到苏苗苗的手肘,转头时目光停留的位置是苏苗苗的眼睛高度,甚至模仿苏苗苗说话时,嘴角的弧度都和那个姑娘一模一样。她记得苏苗苗不爱吃红枣,便不动声色地把何世清碗里的红枣挑出来,放进自己碗里,“妈爱吃红枣,清清你多喝点粥。”她知道,下一秒,何世清就会替“苏苗苗”说不爱吃红枣。

果然,她刚挑完红枣,何世清就皱了皱眉,用苏苗苗的语气说:“妈,我不爱吃红枣,清清碗里的都给你吧。”

“好好好,不给你放,”孙婷婷笑着应承,又舀了一勺肉松放进空碗,“给你多加点肉松,好不好?”

何世清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换回自己的语气说:“你看妈多疼你,以后不许挑食了。”她的眼神亮了亮,一种“有人回应”的假象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握着筷子的手也不再那么僵硬。

吃完早饭,何世清起身要收拾碗筷。她先伸手去拿那个空碗,嘴里说着:“苗苗,你去沙发上看会儿书,我和妈收拾就行。”

“哎,放着我来。”孙婷婷抢先一步,极其自然地端起两个碗,手指特意避开了那个空碗的内壁——那上面干干净净,连一点粥渍都没有。她走向厨房,声音从料理台后传出来:“苗苗那碗没怎么动,估计是早上胃口还没开,”她打开冰箱,把空碗放进去,“我给你温在蒸箱里,等会儿饿了再吃,别凉了伤胃。”

“好,那我去陪苗苗看书。”何世清笑了笑,转身走向客厅。她拿起沙发上苏苗苗的那本《边城》,翻开夹着胡杨叶书签的那页,放在空沙发上,自己则坐在旁边,时不时就指着书页说:“这里翠翠等爷爷的样子,像不像我们上次在戈壁等车?”“这段写得真好,你上次还说要背下来给我听呢。”

孙婷婷站在水槽前,水流哗哗地冲刷着碗碟。她看着自己碗里没吃完的红枣,又想起苏苗苗上次吃酱瓜时说“等夏天我要学腌酱瓜,给妈和清清当零食”,眼眶猛地一热。她迅速低下头,把脸凑到水流下,假装是水溅到了脸上,用力眨着眼睛,把涌上来的泪水逼回去。洗碗的动作越来越用力,指节都泛了白,瓷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厨房里格外刺耳。

下午阳光正好,透过阳台的落地窗洒进客厅,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影。孙婷婷从鞋柜里拿出两双拖鞋,一双是苏苗苗的粉色棉绒拖鞋,鞋面上绣着小兔子;另一双是稍薄的软底布鞋,是何世清的。她把粉色拖鞋整齐地放在沙发前的空位旁,鞋尖朝着沙发,刚好是苏苗苗坐下时脚能直接伸进去的角度。然后拿着布鞋走到客厅,递给何世清:“天暖了,给苗苗换这双棉绒的,透气点,那双布鞋太厚了,闷脚。”

何世清接过自己的布鞋,愣了一下。她看着那双粉色拖鞋,鞋面上的小兔子耳朵有点歪——那是苏苗苗自己绣的,当时还哭着说绣坏了。她突然蹲下身,用苏苗苗的语气说:“我的小兔子拖鞋!妈你给我洗干净了呀,好香!”随即又站起来,用自己的语气说:“慢点穿,别摔着,拖鞋有点滑。”

孙婷婷的心像被泡在温水里的黄莲,又苦又涩。她走过去,轻轻拍了拍空沙发的扶手,“苗苗坐这儿晒太阳,暖和。”然后对何世清说:“妈去洗点草莓,你和苗苗都爱吃的。”

“我要吃最大的!”何世清立刻接话,声音又甜又脆。

“给你留着最大的,”孙婷婷笑着回应,转身走进厨房。她从冰箱里拿出草莓,一颗颗仔细洗干净,挑出最大最红的那颗,放在一个小碟子里,端到客厅时,特意放在粉色拖鞋旁边的茶几角,“苗苗的草莓,最大的那颗,快吃。”

何世清拿起那颗草莓,递到空沙发前,“张嘴,啊——”她模仿着喂人的动作,停顿两秒后,自己咬了一小口,然后用苏苗苗的语气说:“好甜!清清你也吃一颗!”她又拿起一颗草莓,放进自己嘴里,满足地眯起眼睛。

傍晚准备晚饭时,孙婷婷从橱柜里拿出药材包——里面有党参、黄芪、枸杞,是苏苗苗上次说气血不足,她特意去中药房抓的。她特意提高了声音,像是说给客厅里的人听:“苗苗,今天炖党参乌鸡汤,给你补补气血,你上次说在新疆总觉得累。”她一边说,一边熟练地配比药材,却悄悄少放了一味当归——苏苗苗不爱当归的味道,说闻着像中药房的味道。

“不要放当归!”何世清的声音从客厅传过来,带着点小脾气,“当归好难闻,我不要喝!”

“不放不放,”孙婷婷立刻应着,把当归片放回药盒,“妈忘了你不爱吃,就放了党参和枸杞,香香的。”她听见客厅里传来何世清满意的哼声,眼眶又开始发热。这出戏,她演得越来越熟练,可每一次配合,都像是在自己心上划一刀,刀刀见血。

晚饭时,餐桌旁依旧摆着三副碗筷。孙婷婷给空碗里盛了小半碗鸡汤,夹了一块去皮的鸡腿肉,“苗苗,多吃点肉,补补身体。”

“有点淡。”何世清皱着眉说,声音是苏苗苗的。

“那妈给你加点酱油。”孙婷婷立刻起身去拿酱油瓶,在空碗边虚虚淋了一点,又用筷子在空碗里搅了搅,“现在好了,尝尝?”

“嗯,好吃了!”何世清笑了,拿起自己的碗喝了一大口鸡汤,仿佛那碗加了“酱油”的鸡汤真的进了苏苗苗的肚子。

临睡前,孙婷婷端着一杯温水和一个小药瓶走到客厅。何世清正靠在沙发上,手臂虚环着,像是在搂着人一起看手机里的风景照——那是她们去年在南京玄武湖拍的,苏苗苗站在樱花树下,笑得一脸灿烂。

“苗苗,该吃维生素了。”孙婷婷把水杯放在茶几上,拧开药瓶,倒出两粒白色药片在手心,递向那个空处,“白天忙起来就忘了吃,妈盯着你,吃完再看电视。”

“药片好苦,我不要吃!”何世清噘着嘴,用苏苗苗的语气撒娇,还往沙发里缩了缩,像是在躲。

“乖,吃完给你糖吃,”孙婷婷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水果糖,是苏苗苗最爱吃的橘子味,“你看,妈都给你准备好了。”

何世清抬起头,看着母亲掌心的药片和那颗糖,眼眶瞬间红了。她伸出手,从母亲掌心接过药片,又拿过那颗糖,用自己的语气说:“听话,吃完药再吃糖,不然牙会坏的。”然后她把药片放进嘴里,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又把糖塞进嘴里,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仿佛真的是苏苗苗在吃糖。

“好啦,吃完药早点休息,”孙婷婷点点头,目光在女儿强忍悲恸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女儿的眼角还挂着泪珠,却努力笑着。她几乎要溃不成军,慌忙转身走向厨房,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才允许自己无声地淌下两行热泪。眼泪滚烫,砸在围裙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却洗不净那弥漫在心肺间的、无边无际的酸楚。

她的配合,是纵容,是欺骗,是饮鸩止渴。可她别无选择,女儿的世界已经崩塌了,她只能用这虚假的幻影,为女儿支起一个暂时不会倒下的壳。哪怕这个壳里,每分每秒都在上演着让她心碎的戏码。

夜渐深,客厅的灯还亮着。孙婷婷从门缝里看见,何世清正坐在沙发上,轻轻拍着空沙发的位置,嘴里哼着苏苗苗最爱听的摇篮曲,像在哄一个熟睡的孩子。窗外城市的灯火温柔地闪烁着,照亮这个一半真实、一半虚妄的家,也照亮了那位用尽全力、配合着演出的母亲,和她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