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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世清的恐惧,并不仅仅来源于校园。那个名为“何军”的男人——她生理上的父亲——所留下的阴影,早已渗透进她的骨血,如同无形的鬼魅,潜伏在她生活的每一个角落,伺机而动。这种恐惧,是一种条件反射,是她身体在长期暴力下形成的、比理智更快一步的生存本能。

有时,在放学回家那条长长的、似乎永远也走不完的巷子里,危险会突然降临。或许只是一个穿着类似何军常穿的那种、肩线垮塌、泛着油光的廉价仿皮夹克的男人背影,一个微醺的、摇晃的走姿,就足以让她的世界瞬间失声、失色。那一秒,仿佛有一只冰冷粘湿的手猛地攥住了她的心脏,血液在血管里瞬间凝固,呼吸被硬生生掐断在喉咙口。她会像一尊被突然抽去灵魂的石膏像,僵立在原地,动弹不得。那是生物在遇到极致危险时,最原始的僵死反应。

她的眼睛会瞪得极大,瞳孔因恐惧而紧缩,死死地锁住那个背影,像扫描仪一样疯狂地捕捉每一个细节——身高、肩宽、头型、走路的姿态——与记忆深处那个恶魔的形象进行着毫秒级的比对。

与此同时,她的心脏在紧缩的胸腔里疯狂擂动,咚咚咚的巨响震得她耳膜发疼,仿佛下一瞬就要炸裂开来。她会下意识地、以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敏捷,猛地闪身躲到最近的电线杆、破旧的报亭或者任何一个能提供一丝遮蔽的墙角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粗糙的砖墙,指甲几乎要抠进砖缝里。她屏住呼吸,连最微弱的喘息都死死压住,整个人缩到最小,只露出一只眼睛,像受惊的幼兽,惊恐地、一瞬不瞬地追踪着那个可能带来灭顶之灾的目标。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难熬。

街上的车流声、人语声、小贩的叫卖声,全部退潮般远去,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背影和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直到那个男人转过街角消失,或者侧过脸来露出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容,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才“嗡”地一声松弛下来。巨大的虚脱感立刻席卷全身,她常常需要扶着墙才能站稳,然后才开始大口大口地、贪婪地喘息,仿佛刚从水下被捞起。这时,她才会感觉到后背一片冰凉的黏腻,冷汗早已不知不觉浸透了单薄的校服内衣。这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并非轻松,而是一种混合着疲惫、羞耻和更深重无助的复杂情绪。因为下一次,下下次,同样的戏码还会在某个意想不到的街角,再次重演。

声音,是另一种触发恐惧的扳机。当她坐在书桌前,窗外巷子里突然传来醉汉毫无逻辑、充满戾气的高声叫骂;或者夜深人静时,隔壁邻居夫妻因为琐事而爆发的、拔高了音调的激烈争吵;甚至是楼上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任何一种拔高的、充满攻击性和失控意味的声调,都会像一把无形的锥子,精准地刺入她最敏感的神经。

那一刻,她的脸色会“唰”地一下失去所有血色,变得惨白。她会条件反射般地蜷缩起来,双臂紧紧抱住自己,下巴抵着膝盖,整个人缩进椅子或者床铺的角落,仿佛这样就能形成一个安全的堡垒。她全身的肌肉会瞬间绷紧,进入一种高度戒备的临战状态,像一只受惊的刺猬,竖起了全身无形的尖刺,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引发她过激的反应。她的耳朵会像最精密的雷达,捕捉着门外的每一丝动静——脚步声是路过的,还是停留在门口的?争吵是否会升级?会不会有砸东西的声音?会不会……有拳头落在肉体上的闷响? 这种深入骨髓的警惕,让她无法思考,无法动弹,只是僵硬地等待着,恐惧着那想象中的暴力会穿透墙壁,再次降临到自己身上。她的整个感官世界,被压缩成了对潜在危险的极端扫描和防御。

能将她从这种可怕的应激状态中拉回现实的,往往是苏苗苗清脆如雀鸣的、叽叽喳喳的呼唤声:“清清姐姐!快来看我买了什么好吃的!”或者是苏来娣那爽朗得能驱散阴霾的、带着水产品淡淡咸腥气的招呼:“清清姐姐,别闷着了,出来帮阿姨剥颗蒜!”这些声音,温暖、踏实,充满了鲜活的生活气息,像一双有力而温柔的手,将她从冰冷黑暗的记忆深渊里,一点点拽回来。她会猛地打个激灵,像是从一场噩梦中惊醒,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感受到自己狂跳的心率在慢慢平复,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松弛下来。但那种惊悸过后虚脱般的无力感,以及残留在皮肤上的冰冷黏腻的汗意,还会持续很久。

这些反应是如此迅速、如此不受意志控制,是她身体记忆深处,对暴力和无序的恐惧最直接、最原始的反馈。那是何军经年累月用拳脚、辱骂和失控的情绪,在她神经系统中刻下的无法磨灭的烙印。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这种如影随形的惊恐,包括她最亲爱的母亲。她只是将这些突如其来的惊悸、冰冷的冷汗、无声的颤抖和深夜里咬破嘴唇才能压下去的呜咽,统统死死地压在心里最黑暗、最不见光的角落,用沉默和看似平静的外表,小心翼翼地掩盖起来。因为她知道,这种恐惧,说出来也无人能真正理解,那份耻辱和无力感,只能由自己独自咀嚼、消化,或者,永远也消化不掉,只是成为她生命底色中,一道无法擦除的、晦暗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