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府的彻底崩塌,并没有给天启城带来片刻的喘息。
苏轻柔的“疯”与赵弈的“废”,如同一块巨石砸入本就暗流汹涌的湖面,激起的涟漪却在短短数日内,被另一场更可怕的风暴所掩盖。
——西北,开战了。
西凉铁骑五万精锐撕毁盟约,奇袭雁门关。
这个消息像插上了翅膀,一夜之间飞入了天启城的每一个高门大院,将琼林宴和相国寺那点腌臜的丑闻彻底压了下去。
国之将倾,风月无存。
那些前几日还在为苏凌月“舍生取义”而奔走呼号、为苏轻柔“苟且偷生”而唾骂不休的百姓和士子,此刻都陷入了一种更深的恐慌。
苏家军,这道大夏王朝最坚固的屏障,在经历了主帅下狱、粮草断绝、京城内乱之后……还能扛得住吗?
镇国将军府,这座被禁军层层围困的“囚笼”,反而成了全城最安静,也最压抑的地方。
苏凌月已经三日未曾合眼。
她肩胛骨的伤口早已在顶级伤药的催化下愈合,只留下一道狰狞的、新生的粉色疤痕。但她心中的焦虑,却比那伤口更让她煎熬。
她赢了苏轻柔,赢了赵弈。
可这些胜利,在真正的国仇家恨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如此可笑。
她的父亲,苏威。
她的兄长,苏战。
他们正带着一支被她亲手“喂饱”的军队,去迎战一场她根本无法掌控的战争。
那支“皇家商队”的粮草,是她用“苏家遗孤”的名义,从那些世家手里“勒索”来的。她用赵辰的“势”,解了苏家军的燃眉之急。
可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只是杯水车薪。
一场国战,拼的不仅仅是粮草,更是人心。
苏威以“戴罪立功”之身重回帅位,军心能有几分?赵辰以“监军”之名随行,这“父子情深”的戏码背后,又是何等的猜忌与算计?
苏凌月不敢想。
她只能等。
这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
“吱嘎——”
书房的门被推开,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
进来的不是影卫,也不是云香。而是一名风尘仆仆、盔甲上还带着未干泥点的……苏家军斥候。
“大小姐!”
那斥候在看到苏凌月的那一刻,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激动,他单膝跪地,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大捷!大捷啊!”
苏凌月那颗早已沉入冰潭的心,猛地一跳!
“你说什么?”
“西北大捷!”斥候从怀中掏出一个用火漆封口的牛皮筒,高高举过头顶,“将军于三日前,在雁门关外‘黄羊坡’设伏,诱敌深入!”
“西凉先锋三万铁骑中伏,被……被少帅(苏战)亲率三千精骑截断后路,全……全歼!西凉主帅‘沙狐’仅以百骑狼狈逃窜!我军……大获全胜!”
苏凌月只觉得一股热流猛地冲上了眼眶,她踉跄着上前,一把夺过了那个牛皮筒。
她的手在剧烈地颤抖。
她颤抖着,撕开了那层坚硬的火漆。
里面有两封信。
一封,是盖着兵部大印、火速呈报圣听的“捷报”。
而另一封……
是一封信封上只写着“月儿亲启”的……家书。
苏凌月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才稳住了自己的手指,展开了那张早已被汗水浸透、又被风干的信纸。
是父亲的笔迹。
苍劲有力,入木三分。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没有半分寒暄,只有几行如同军令般的短句。
「粮草已至,时机精准,如获天助。」
「战儿勇猛,以‘黄羊坡’之策,设伏于‘盘蛇谷’,大破敌军。此策,非他所能想,是何人所授?」
「西凉军……战意诡异,不为攻城,只为……赴死。」
「其甲胄精良,制式……非我朝所有,亦非北狄、西凉旧制。反倒与……京畿‘神策军’,有七分相似。」
最后,是那句让她浑身冰冷的嘱托。
「月儿,京城……比雁门关更凶险。」
「活下去。」
“嗡——”
苏凌月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她赢了。不,是父亲和哥哥赢了。他们用那批她“勒索”来的粮草,打了一场……本该不可能胜利的翻身仗!
可父亲信中的每一个字,却又像一柄柄重锤,将她那点微末的喜悦……砸得粉碎!
「神策军……」
那是……安国公府,陆之渊的兵马!
「战意诡异,只为赴死……」
苏凌月瞬间明白了。
赵弈……那个疯子!
他勾结的,根本不止西凉!
他甚至……还将手伸进了京畿三大营!
不……
苏凌月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赵弈已经是个被圈禁的废物了。他……真的还有这么大的本事吗?
还是说……
她的目光,缓缓地,越过了那名斥候,看向了皇宫的方向。
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里,除了赵弈这条“疯狗”,和赵辰这头“恶狼”,还坐着……
那个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上的……
真正的……“猎人”。
苏凌月缓缓地,缓缓地,将那封家书重新折好,贴身藏入怀中。
她知道,这场“大捷”,不是结束。
而是另一场更可怕、更黑暗的战争的……
开始。
“传我将令。”她对着那名斥候,第一次用上了那属于“苏家少主”的、不容置喙的威严。
“是!大小姐!”斥候猛地抬头,眼中满是狂热。
“你即刻返回军中,告诉我父亲。就说……”
“‘家’中一切安好。”
“只是……‘米缸’里进了老鼠,清扫之时,莫要……惊了‘邻居’。”
「米缸里的老鼠(内奸),莫要惊了邻居(太子)。」
这是她和父亲之间的暗号。
“遵命!”
斥候领命而去。
苏凌月缓缓地走回书案前。她看着那张天启城的舆图,那双冰冷的眸子里,再无半分迷茫。
她拿起了那块属于“影十二”的铁牌。
「赵辰,你以为你赢了吗?」
「这盘棋……」
她将那枚铁牌,重重地按在了代表“安国公府”的那个黑点之上。
「……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