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宥真的声音像一根轻飘飘的羽毛,穿过深夜寂静的空气,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轻轻地,挠了一下梁赟的心。
那声音里混合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有压抑许久的委屈,有小心翼翼的试探,还有一些不顾一切的执拗。仿佛她不是在打电话,而是在深夜的茫茫大海上点燃了一支微弱的信号火炬,虽然她也不确定远方的人是否能够看到,但她必须点燃。
梁赟整个人都在瞬间彻底清醒了。
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将手机紧紧地贴在耳边,生怕漏掉一丝一毫从听筒里传来的声音。他甚至能听到电话那头,除了安宥真那被刻意压抑着,却依旧清晰可闻的急促呼吸声之外,还有布料摩擦的窸窣声,以及一种空旷而细微的回响。
他几乎是立刻就猜到了,她大概是躲在宿舍的某个角落,比如无人的练习室,又或者是冰冷的储物间里,冒着被发现的巨大风险偷偷打的这通电话。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抽紧了,泛起一阵密密麻麻的疼。
“我没事,我很好。”他连忙回答道,下意识地放轻了声音,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而又平稳,仿佛只是在和一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闲聊。“你呢?最近怎么样了?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
而电话那头,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在这片沉默里,梁赟仿佛能看到她。看到她蜷缩在某个冰冷的角落,将自己小小的身子埋在膝盖里,另一只手紧紧捂着嘴,不让哭声泄露出来。
过了好几秒,安宥真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才再次响起。这一次,她的声音里再也藏不住那份委,和满溢而出的愧疚。
“对不起,欧巴…真的…对不起…我没有在第一时间…在你最需要的时候…”
她的话说得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带着即将决堤的哭腔。
“傻瓜呀,说什么呢。”梁赟的心一下子就软得一塌糊涂。他用一种近乎哄小孩的,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说道:“你道什么歉啊?这件事从头到尾都跟你没有半点关系。我知道公司有规定,也知道你身不由己。我怎么会去怪你呢?”
“可是…我看到那些人骂你…看到他们泼你油漆…我…我什么都做不了…”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深深的无力感,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只能眼睁睁看着同伴被欺负却无能为力的幼兽。
“没有什么可是。”梁赟不给她继续自责的机会,果断地打断了她。“真的,我一点都没有怪你,也没有怪元英。我完全理解公司的立场,也知道你们有自己的难处。你能在这个时候,冒着风险打电话给我,我就已经很开心了,真的。我也不想因为自己影响到你们。”
他说的是掏心窝子的真心话。
在他被全世界的恶意包围时,有田小娟这样的知己为他拔刀,有IU这样的前辈为他撑伞。现在,还有安宥真这样,明明自己也是身不由己,却依旧想尽办法,为他递来一盏微弱烛火的女孩。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电话那头终于传来了压抑不住的,轻轻的抽泣声。
梁赟的心更乱了,他最不擅长的就是应付女孩子的眼泪,哪怕只是通过电话听到。
“呀呀呀,别哭啊!不许哭!”他有些手足无措地提高了音量,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心疼。“我真的没事,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又是搬新家,又是给IU前辈写新歌,还跟(G)I-dLE的前辈们一起上了打歌舞台呢。”
他手忙脚乱地试图转移话题,缓解一下这令人心碎的气氛。
果然,提到舞台,安宥真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一些,抽泣声渐渐停了下来。
“我看了…”她的声音依旧带着浓浓的哭腔,但尾音却多了一丝藏不住的兴奋和骄傲。“欧巴,你真的,真的太帅了!你站在舞台中央弹吉他的样子,简直就像是会发光一样!所有人都被你镇住了!真的,超级棒!比我第一次在练习室里听你弹吉他的时候,还要帅一百倍!一千倍!”
她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像个到处炫耀自家哥哥考了第一名的小粉丝,语气里的那份与有荣焉是那么的真挚,那么的纯粹。
梁赟被她这番直白又热烈的夸奖搞得有些不好意思,忍不住笑了起来,心情也跟着明朗了不少。
“有那么夸张吗?我当时紧张得腿都快软了,手心全是汗。”
“才没有!你看起来超酷的!一点都看不出紧张!”安宥真立刻反驳道,语气十分笃定。“我就知道,欧巴你一定可以的!我从一开始就相信你,你绝对不是那种会抄袭的人!你的音乐,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那些人都是瞎子,是聋子!是乌龟王八蛋!”
这份毫无保留的,甚至带着些许“脑残粉”滤镜的信任,比任何华丽的辞藻和有力的证据,都更能触动梁赟的心。
眼眶微热,感觉一股暖流从心底涌起,瞬间流遍了四肢百骸,驱散了连日来积攒的所有疲惫。
“谢谢你,宥真。”他握着手机,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谢谢你相信我。”
“我们之间,不用说谢谢。”安宥真的声音,终于恢复了平日里的一些活泼和清亮。“所以,欧巴你现在真的都没事了吗?我看网上那些评论…还有你家被泼油漆的事情…你没有受伤吧?有没有被吓到?”
“我能有什么事,一个大男人还能被几桶油漆吓到吗?放心吧,已经搬家了,新家安保很好,苍蝇都飞不进来一只。”梁赟笑着安慰她。“至于网上的评论,就当是看一群猴子上蹿下跳表演杂技好了,影响不到我。倒是你,最近怎么样?《幻想童话》的打歌期,应该很累吧?”
提到自己的情况,安宥真的语气,又不可避免地低落了下去。
“嗯…快要结束了。”她轻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轻得像一片羽毛,却重重地落在了梁赟的心上。“然后…应该会在十二月会进行最后一次回归。之后,就是线上的解散演唱会了。”
解散。
这个冰冷的词像一根无形的针,轻轻地,却又无比准确地刺在了两人之间那层微妙的窗户纸上。
电话两头,再次陷入了沉默。
“没关系。”
最终,还是梁赟先打破了这片令人不安的沉默。
“解散不是结束,是新的开始。你们都会有更好的发展的。星船的下一个女团,一定会有你和元英的位置不是吗?”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希望,像一个可靠的兄长。
“欧巴…”安宥真的声音,变得很轻,很轻,像是在耳边的低语,带着一种近乎祈求的,小心翼翼的试探。“那…我们以后…等我们回到公司,重新出道的时候…你…你还会做我们的制作人吗?”
这个问题像一颗投入平静湖心的小石子,看似微不足道,却荡起了层层的涟漪。
梁赟的心猛地一颤。
他知道她问的,绝不仅仅是一个工作上的问题。她是在问,他们的未来,是否还会有交集。她是在问,他会不会因为这次的风波,或者因为其他的人而放弃她们。
“当然。”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没有任何的犹豫。
“只要公司允许,只要你们还愿意唱我写的歌,我当然愿意。”他努力的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加的郑重和坚定,就像是在许下一个承诺。“我等着你们回来,等着你们用《ELEVEN》重新出道再次大火呢!”
他停顿了一下,想到了自己目前的处境,又有些担忧地补充道:“宥真啊,你们不用担心我这边。我不会因为我自己的事情,影响到你们的再次出道。如果公司觉得,我的存在会给你们带来负面影响,那我…”
“不会的!”安宥真急切地打断了他,声音都因为激动而提高了几分,似乎生怕他说出“退出”或者“保持距离”之类的话。随后意识到什么,再次压低声音回答“欧巴你是最棒的制作人!公司不会那么傻的!而且,我相信你很快就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到时候,全韩国的公司都会排着队,求着你给他们写歌呢!”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那种近乎盲目的却又无比真挚的信任。
“就...就算是没有证实你的清白,我也要唱你的歌!”
梁赟忍不住笑了起来,心中最后的一丝阴霾,仿佛都被她这番充满活力的“彩虹屁”彻底驱散了。
“好好好,那就借你吉言了。到时候我写歌涨价了,给你们打八折。”
“呀!才八折?小气鬼!”
电话里的气氛,终于变得轻松愉快起来。他们聊着最近发生的趣事,安宥真吐槽着IZ*oNE姐姐们的糗事,梁赟则讲着自己和方子在新家的鸡飞狗跳。那份久违的熟稔和亲近,仿佛让他们又回到了最初在公司练习室里,一起听歌,一起讨论音乐的那个无忧无虑的下午。
就在梁赟以为这次珍贵的通话,会在这片温馨的氛围中结束时,安宥真却突然抛出了一个让他始料未及的问题。
“那个…欧巴…”她的声音,再次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像是在试探一片薄冰的厚度,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迟疑和紧张。“你和…和小娟前辈的合作,很开心吗?”
这个问题,问得极其巧妙,又极其的“安宥真”。
她没有像个吃醋的小女生一样质问他和田小娟是什么关系,也没有八卦地打探网上的绯闻是不是真的。她只是用一种最单纯的方式问他,开不开心。
他张了张嘴,脑子里飞快地组织着语言准备回答。
他想说,和小娟的合作确实很开心,但那更多的是一种音乐上的共鸣,是两个创作者在绝境中互相扶持的友情。
然而,他一个字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他突然想起了在爱宝乐园烟火中牵上自己手的田小娟,想起了那天练习室里她的眼神,想起了她凑到自己面前的那句“我们的歌呢?我们的舞台呢?梁赟,你把我当什么了?”
而就在梁赟心乱如麻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时候,电话那头却突然传来了一个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的女声。
那个声音像是淬了冰的刀子,又像是冬日里最凛冽的寒风,瞬间划破了两人之间那层脆弱的温馨氛围,让梁赟背后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欧尼,你在和谁打电话?”
是张元英的声音。电话几乎立刻就被安宥真挂断,听筒里只剩下毫无生气的“嘀——嘀——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