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桓那句“朕亲自去上京,接她回家”,如平地惊雷般在通明殿内炸响。金国使者瞳孔骤缩,脸色由倨傲的潮红转为惨白,又瞬间憋成铁青,手中国书“啪嗒”一声坠地,封皮金线在烛火下晃出细碎光粒,几人当场惊得魂飞魄散,双腿不受控制地打颤。
他们哪里还顾得上捡拾国书,靴底在金砖地面拖出刺耳摩擦声,连滚带爬地往殿外退去。宽大袍角被台阶绊倒时,竟有人重重摔在地上,却顾不上疼,挣扎着爬起来继续逃,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与方才进殿时斜眼打量盘龙柱、昂头挺胸的草原使臣骄横姿态,判若云泥。
可金国使者刚踏出殿门,通明殿内瞬间炸了锅。鎏金香炉里的香灰被骤然沸腾的议论气流掀得微微扬起,原本肃静的朝堂顷刻间被此起彼伏的议论声填满,有的大臣急得原地跺脚,有的则簇在一处低声争执,指尖还不住点着朝笏,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陛下!万万不可啊!”
宰相李纲第一个从朝列中疾步站出,这位年过花甲的老臣猛地甩动袍袖,声音因极致的激动而透着沙哑。他气得胡须乱颤,平日里温和的眼神此刻满是焦灼,额头青筋因焦灼微微凸起,连扶着朝笏的手都在轻颤。
“那数万金兵精锐战俘,是我大宋将士在黄河沿岸浴血奋战三月,顶着刺骨寒风与漫天飞雪,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战果!怎能……怎能只为换回一位帝姬,就如此轻易放归?”李纲痛心疾首地顿了顿,声音愈发沉重,“这简直是自毁长城、断我朝根基啊!那些战死将士的亡魂,又怎能安息?”
“是啊陛下!”户部尚书紧随其后出列附和,他慌忙捻开手中账册,指尖死死点在记录战俘粮草消耗的页码上,捧着账册的手不住发颤,“金人早就盼着我们放还战俘!他们若得这数万兵力,稍加休养生息,来年必卷土重来!去年秋收本就歉收,国库粮草仅够支撑军民半年用度,为一位公主置江山社稷与万千百姓于不顾,此乃千古未有之昏招啊!”
一时间,群臣激愤,文武百官纷纷出列进谏。武将们按捺不住地攥紧腰间佩剑,指节泛白,怒目圆睁;文臣则频频摇头叹气,言辞恳切。或慷慨陈词痛陈利弊,或痛心疾首缅怀战死将士。在他们眼中,这位刚刚指挥宋军大败金兵、还朝时受万民沿街叩拜拥戴的英明皇帝,仿佛一夜之间变回了当年那沉迷享乐、“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昏聩君主。
赵桓却始终静静地坐在龙椅上,龙椅上的九龙纹饰在烛火昏光下愈发显得威严。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扶手上的云龙雕纹,动作缓慢而有节奏,仿佛殿内的喧嚣都与他无关。他静听阶下议论,目光平静扫过每一位大臣,深邃眼眸里看不出半分波澜。
他看清李纲眼底那份溢于言表的忠勇与急切,读懂户部尚书心中对国库民生的考量与担忧,也捕捉到诸多官员眼中藏不住的失望与不解。甚至从禁军统领紧抿的唇角,捕捉到一丝对军事部署的隐忧;从翰林院编修躲闪的目光中,察觉到几分对皇权决策的迟疑。
待殿内议论声渐歇,最后一声叹息消散在殿梁缝隙间,连殿外的风声都似清晰了几分。大臣们尽皆屏住呼吸,目光齐刷刷投向龙椅,静待皇帝的下文。这时,他才缓缓直起身,打破这份沉寂开口说话。
“说完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似有千斤重量,像块巨石砸进平静湖面,瞬间压下所有残余骚动。穿透殿内沉寂,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严,殿内静得能听见烛花爆裂的“噼啪”声,每个人都感受到了那份沉甸甸的压力。
“朕问你们,朕的妹妹赵福金,自小在宫中习诗书、懂礼仪,性子温柔贤淑,乃我大宋正统帝姬,血脉尊贵,对不对?”他向前走了两步,站在龙椅前的台阶上,声音比刚才多了几分郑重,提及妹妹名字时,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阶下群臣面面相觑,眼神里满是纠结。终是李纲率先拱手,苍老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带着一丝无奈却又不得不认下事实的意味:“……是。”其他大臣也纷纷点头,脸上皆露出复杂神情,既认同帝姬的尊贵,又难掩对局势的担忧。
“她身流我赵氏皇族血脉,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代表我大宋皇室的颜面尊严,关乎我朝在天下诸侯眼中的威仪,对不对?”他提高了些许音量,语气中带着不容辩驳的坚定,目光扫过每一位大臣,像是在确认他们是否真真切切明白这其中的分量。
此次群臣齐声应道:“……是。”声音比方才整齐些,却仍带着几分迟疑,毕竟这简单一个“是”,背后牵扯着数万战俘的去留与国家未来的安危。有几位大臣悄悄递了个眼神,似乎在揣测皇帝接下来将要道出的真正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