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阳镇的发展步入快车道,清水村的花谷旅游、大山沟村的特色养殖、新桥带来的便利交通,让这个曾经的贫困镇焕发出勃勃生机。楚峰的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谋划更长远的产业发展和民生改善中,与奚梦瑶的感情也稳定升温,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基层工作的复杂性就在于,总有一些看似不起眼的角落,潜藏着不为人知的暗流。这天上午,楚峰正在办公室与刘建军商讨如何利用电商平台进一步推广镇里的特色农产品,党政办主任王海生敲门进来,脸色凝重,欲言又止。
“楚镇长,刘镇长,有件事……得跟您二位汇报一下。”王海生搓着手,语气有些迟疑。
“什么事?直接说。”楚峰放下手中的文件。
“是……是关于镇东头那个‘夜朦胧’KtV的老板,张猛。”王海生压低声音,“昨晚……他又惹事了。”
“张猛?”楚峰对这个名字有印象,是镇上有名的“硬茬子”,外号“猛张飞”。据说早年丧母,跟着父亲长大,性子野,好勇斗狠。父亲在镇上开了家小卖部,辛苦把他拉扯大,他却不成器,整天跟一群混混在一起。后来父亲积劳成疾去世,据说临死前都被他气得不行。张猛接手了小卖部,没几年就改成了KtV,生意不温不火,但因为他为人“仗义”,手下聚拢了一帮小兄弟,在镇东头一带颇有势力。几年前,他娶了个外地媳妇,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但媳妇受不了他的暴脾气和浑浑噩噩的生活,在孩子三四岁时就跑了,再也没回来。如今,一对女儿跟着他,日子过得怎么样,外人不得而知,只偶尔能听到KtV里传出打骂孩子的声音。
“他又怎么了?”刘建军皱着眉头问,显然对张猛也很头疼。这个张猛,是镇上有名的“滚刀肉”,派出所都进去过几次,但都是些打架斗殴、扰乱秩序的小事,关几天就放了,出来后依旧我行我素。
“昨晚,他跟几个常在一起混的兄弟在KtV喝酒,不知道因为什么,跟隔壁五金店的老王发生了口角。张猛带着人,把老王的店给砸了,还……还把老王打伤了,现在人还在镇卫生院躺着呢。”王海生汇报道。
“伤得重不重?”楚峰脸色沉了下来。
“头上缝了五针,肋骨可能有点骨裂,倒不算特别重,但影响很坏!老王老婆今天一早就跑到镇政府来哭诉,要求严惩凶手!”王海生说。
“这个张猛!无法无天!”刘建军气得一拍桌子,“派出所呢?把人控制起来没有?”
“控制是控制了,但……”王海生面露难色,“张猛进去后,一问三不知,把所有事都揽到自己身上,说他一个人干的,跟他兄弟没关系。他手下那帮小混混,也在外面嚷嚷,说要是猛哥有什么事,他们绝不罢休。老王那边……也有点怕,怕被报复,不敢把话说死。”
楚峰听着,眉头紧锁。张猛这种情况,属于典型的基层治理难点。他违法,但情节往往够不上重罪;他蛮横,但又讲究所谓的“江湖义气”,把手下人笼络得很紧;他对自己家人似乎也不怎么样,但对兄弟却可以两肋插刀。这种复杂的人格,简单的抓放或者说教,都很难起到根本作用。
“老王家的损失统计了吗?医药费谁出?”楚峰问。
“初步统计,店里被砸坏的东西值个三五千。医药费目前是老王自己垫着的。”王海生回答。
“这样,”楚峰沉吟片刻,做出指示,“第一,王主任,你代表镇党委政府,先去卫生院看望老王,安抚情绪,告诉他,我们一定会依法处理,保障他的合法权益,让他不要有顾虑。医药费和损失,先由镇里垫付。第二,刘镇长,你跟我去一趟派出所,我要见见这个张猛。”
“楚镇长,您要亲自去见张猛?”王海生有些惊讶,“那人就是个浑不吝,说话很难听,您何必……”
“越是难啃的骨头,越要去啃。”楚峰站起身,语气坚定,“他不是讲义气吗?我倒要看看,他这个‘义气’,到底是个什么成色。老刘,走吧。”
楚峰和刘建军来到镇派出所。所长看到楚峰亲自来了,连忙迎上来:“楚镇长,您怎么来了?是为了张猛那个案子?”
“嗯,情况我了解了。我想跟张猛谈谈。”楚峰说。
“楚镇长,那家伙态度恶劣得很,什么都不肯说,您还是……”所长试图劝阻。
“没关系,带我去见他。”楚峰摆摆手。
在派出所的询问室里,楚峰第一次见到了张猛。他三十五六岁的年纪,身材高大壮实,留着寸头,脖子上隐约能看到纹身,脸上带着一股桀骜不驯的戾气。看到楚峰和刘建军进来,他斜着眼睛瞥了一眼,冷哼一声,把头扭到一边。
“张猛,这位是咱们镇的楚镇长。”所长介绍道。
张猛嗤笑一声:“镇长?镇长来了又怎么样?老子一人做事一人当!店是我砸的,人是我打的,跟我兄弟们没关系!要关要罚,冲我来!”
楚峰没有动怒,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平静地看着他:“张猛,我知道你讲义气,想把事情都揽下来。但你想过没有,你这样做,是真的对你好,还是对你的兄弟们好?”
张猛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楚峰会这么说,他梗着脖子:“你少来这套!老子混了这么多年,用不着你教!”
“我不是来教你的。”楚峰语气依旧平和,“我是来跟你讲道理的。你把老王打伤了,店砸了,这是违法犯罪,必须要承担法律责任。这不是你一个人扛下来就能了事的。你的那些兄弟,参与没参与,派出所会调查清楚。你现在包庇他们,等于是在害他们,让他们觉得犯了事有人顶缸,以后会更加肆无忌惮,迟早惹出大祸!”
张猛眼神闪烁了一下,但嘴上依然强硬:“少吓唬人!老子不怕!”
“你不是不怕,你是不敢面对。”楚峰一针见血,“你不敢面对你父亲去世前对你的失望,不敢面对你妻子离开你的原因,更不敢面对你那对女儿看你的眼神!”
提到父亲和女儿,张猛的身体猛地一震,像被戳到了痛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猛地站起来,吼道:“你他妈给老子闭嘴!老子的家事轮不到你管!”
旁边的警察立刻上前按住他。楚峰摆摆手,示意警察松开。
“坐下!”楚峰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张猛喘着粗气,死死瞪着楚峰,最终还是悻悻地坐下了。
“我怎么管?”楚峰盯着他的眼睛,“你父亲辛苦一辈子,指望你成才,你呢?你媳妇跟你过日子,指望有个依靠,你呢?你那一对女儿,天天看着自己的爸爸不是喝酒就是打架,她们心里怎么想?你张猛在外面号称‘义薄云天’,对兄弟可以两肋插刀,可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爹吗?对得起你跑掉的媳妇吗?对得起你那一双才上小学的女儿吗?!”
楚峰的质问,一句比一句重,像锤子一样砸在张猛心上。他的脸色由愤怒变得惨白,额头青筋暴起,双手紧紧攥成拳头,身体微微发抖,但这一次,他没有再咆哮,只是低着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询问室里一片死寂。刘建军和派出所所长都惊讶地看着楚峰,没想到他会用这种方式跟张猛对话。
良久,楚峰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张猛,你是个男人。是男人,就该有男人的担当。真正的担当,不是好勇斗狠,不是包庇纵容,而是敢作敢当,是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是给家人、给在乎你的人一个交代!你好好想想吧。”
说完,楚峰站起身,对所长说:“依法处理。但要注意方式,特别是对他家里那一对女儿,要妥善安置,不能让孩子没人管。”
“是,楚镇长。”所长连忙答应。
楚峰和刘建军离开了派出所。回去的路上,刘建军忍不住说:“楚镇长,您刚才那番话,可真够狠的,直戳他心窝子。不过……有用吗?这种人,怕是油盐不进。”
楚峰望着车窗外,缓缓说道:“是人,就有软肋。他的软肋,就是他那点残存的良心,和他那一对女儿。试试看吧。光靠抓和罚,解决不了根本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