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元府”的营造在郭攸之的主持下,已如火如荼地展开。南郑城外,四处可见丈量土地的吏员、搬运巨木石料的民夫,以及负责警戒的兵士。这座被陛下寄予厚望的“陪都”,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改变着模样。朝堂之上,关于迁都的争议虽未完全平息,但已逐渐被具体繁琐的建设事务所取代。
刘禅坐镇行宫,每日处理着从成都转来的政务、陇右送来的军报、以及兴元营造司呈上的各种章程,忙碌却有条不紊。他深知,司马懿死后留下的权力真空期不会太长,司马师、司马兄弟皆是枭雄之子,一旦稳住内部,反扑必将到来。时间,前所未有的珍贵。
这日午后,刘禅正与姜维、董允、郭攸之等商议于陇西都督府辖下增设“护羌校尉”一职,专司管理与羌族部落的茶马互市及联盟事务,以期彻底将西海郡乃至更广大的羌地纳入季汉的影响范围。
忽听得殿外一阵急促慌乱脚步声由远及近,竟似不顾宫廷礼仪,直冲议事殿而来!
殿内众人皆是一怔,面露不悦。何人如此胆大妄为?
只见一名身着风尘仆仆驿丞服色的小吏,脸色煞白,汗流浃背,几乎是连滚爬地冲入殿中,扑倒在地,声音因极度惊恐和急促而尖利变调:
“报!!!八百里加急!荆州江陵督…罗宪将军…千里飞骑传书!!”
那驿丞双手高举过头顶,托着一枚插着三根红色翎羽——代表最高级别紧急军情——的铜管,身体因脱力和恐惧而剧烈颤抖。
内侍连忙上前取过铜管,检查火漆无误后,快步呈予刘禅。
殿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红色翎羽!自关羽失荆州后,季汉已多年未见此等规格的急报!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难道是司马昭不顾父丧,悍然发兵猛攻陇右?或是东吴…终于按捺不住,大举入侵?!
刘禅面色沉静,但接过铜管的手指微微收紧。他迅速打开,抽出其中绢书,目光扫过。
然而,预想中的凝重或震怒并未出现在皇帝脸上。相反,他的眉头先是猛地一挑,随即眼中闪过一抹极其复杂难言的神色——那其中有惊愕,有恍然,有警惕,甚至还有一丝…如释重负般的冷笑?
他放下绢书,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然后,他抬起头,看向下方紧张万分的臣子们,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
“非是军情。”他顿了顿,清晰地吐出四个字:
“孙权,死了。”
“什么?!”
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之声!
董允手中的笏板差点掉落,郭攸之猛地抬起头,就连一向沉稳的姜维,也瞬间瞳孔收缩,下意识地踏前一步!
东吴大帝孙权,驾崩了?!
这个消息的震撼程度,丝毫不亚于月前密报的司马懿之死!孙权与刘备、曹操同辈,纵横江东数十年,历经风雨,乃是与季汉先帝、魏武曹操同时代的最后一位巨擘。他的死,无疑标志着一个时代的彻底终结!
“消息确切?”董允急声问道,声音都有些发颤。这实在太突然了!
“罗宪的奏报在此。”刘禅将绢书递给内侍,示意传阅,“言江东细作及往来商旅均已证实,孙权于半月前病逝于建业宫中。其时,太子孙亮年仅十岁,由其姐鲁班公主 及权臣孙峻、诸葛恪等人拥立继位。然…”
刘禅的声音冷了下来:“孙权晚年昏聩,‘二宫之争’遗祸极深。其子孙孙霸虽已在争储中失败被赐死,但其党羽未完全清除。而另一子齐王孙奋亦在藩国。如今主少国疑,权臣当道,宗室暗怀异心…如今的江东,恐怕已是一点即燃的干柴堆。”
绢书在姜维、董允、郭攸之手中快速传阅。罗宪的奏报极为详尽,不仅确认了孙权的死讯,更分析了江东眼下错综复杂的权力格局:以全公主和宗室权臣孙峻为一派,以外戚权臣诸葛恪为一派,双方共同拥立幼主,但彼此猜忌,矛盾深重。而被孙权晚年打压的江东本土大族如陆家、顾家等,则态度暧昧。曾被卷入“二宫之争”的宗室诸王,更是人人自危,又或暗藏野心。
“陛下!”姜维看完,眼中精光暴涨,立刻抱拳道:“此乃天赐良机!江东内乱,自顾不暇,绝无可能再对我荆州产生威胁!我军正可全力巩固陇右,甚至…待其内乱加剧,或可寻机东出,谋取荆州故地?!”
作为武将,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战略机遇。
“伯约稍安。”董允却眉头紧锁,打断了姜维的话,“孙权新丧,东吴虽乱,然其国本未损,水军犹在。且诸葛恪、陆抗等皆非庸才。此时若趁丧伐之,不仅道义有亏,恐逼其国内各派暂时团结一致对外,反为不美。老臣以为,当以静观其变为上。”
“董公所言,乃是常理。”郭攸之沉吟道,“然则,静观其变,并非无所作为。陛下,臣以为,我大汉当下应立刻着手三件事:其一,荆州、白帝城方向,即刻提升战备等级,谨防东吴内部有人为转移矛盾,铤而走险,犯我边境。其二,可遣一能言善辩之使,以赴吊丧为名,前往建业,一则示之以礼,稳住东吴;二则可亲身观察其内部虚实,结交可能为我所用之人。其三,暂停与东吴的一切大型贸易,尤其是战马、铁器、粮草,既可避免资敌,亦可作为一种无声的压力。”
三位重臣,瞬间提出了三种不同倾向的建议。
刘禅静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的扶手。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幅巨大的舆图,只不过这次,是移向了东南方向。
孙权死了…
这个念头在他(李世民)心中回荡。在他的记忆里,这是一个活了七十一岁,在位超过二十四年的长寿君主。他的死,本是意料之中,但当真发生时,其带来的连锁反应,依旧巨大。
他想起刚穿越而来时,那婴儿身躯所感受到的来自江东的威胁,想起关羽的败亡,想起夷陵的烈火,想起无数次来自背后的偷袭与讹诈…孙权,就像一个精明的、贪婪的、永远在等待时机的猎人,始终是季汉北部战场上挥之不去的阴影。
如今,这个阴影,终于散了。
但散的并不干净,反而留下了一地狼藉,和一个巨大的火药桶。
姜维的激进,他理解。武人思维,看到的是战机。
董允的持重,他赞同。治国需要稳妥,尤其是季汉经不起又一次两面树敌的冒险。
郭攸之的策略,他欣赏。务实而富有弹性,既有防御,也有渗透,还有外交和经济手段的运用。
但他是刘禅,更是李世民。他看待问题的角度,需要更高。
“众卿所言,皆有道理。”刘禅终于开口,声音沉稳,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冷静,“然,朕之所见,略有不同。”
他站起身,走到舆图前,手指划过长江。
“孙权之死,于我季汉而言,其意义绝非仅是一次‘东出’或‘稳守’的机遇选择。”他的目光扫过三位臣子,“其最重大之意,在于彻底解除了我大汉东南方向之重大威胁!”
“自此之后,我大汉可以真正将绝大部分国力、兵力,专注于北方!专注于曹魏!无需再时刻分心,担忧江东何时背刺!此乃战略态势之根本性扭转!”
他语气加重:“至于东吴本身,其内乱已深,非一日之寒。‘二宫之争’多年,早已耗尽其国力和人心。孙权一死,再无强权能压制各方矛盾。孙峻、诸葛恪、全公主、乃至陆抗、以及那些心怀怨望的宗室…这些人为了权力,会斗得你死我活。我大军压境,反而可能促使他们暂时联合。我不动,他们才会更放心地自相残杀!”
“陛下圣明!”董允闻言,顿时觉得心中一块大石落地,陛下所见,果然深远。
“然,伯约与郭卿之言,亦不可废。”刘禅话锋一转,“防御必须加强,此乃万全之策。使者亦要派,不仅要派,还要大张旗鼓地派!要以最高规格,吊唁孙权!朕还要亲自撰写祭文,追忆当年孙刘联盟共抗曹魏之旧谊!”
姜维和郭攸之微微一愣,有些不解。
刘禅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朕越是表现得悲痛、怀念、注重盟谊,东吴那些野心家们就越会放心,越会觉得我季汉无害,越能安心地内斗!这祭文,便是给他们内斗添的一把柴!”
三人顿时恍然大悟,心中凛然。陛下此举,堪称阳谋典范!
“至于贸易…”刘禅沉吟片刻,“全面暂停,动静太大,反而显得我心虚或有图谋。改为…限制。战马、铁器、优质粮种,一律禁运。蜀锦、茶叶、瓷器等奢侈品,照常供应,甚至可以稍稍降价。”
郭攸之眼睛一亮:“陛下妙计!禁运战略物资,弱其军力。供应奢侈品,既可赚取其钱财,又可助长其贵族享乐奢靡之风,消磨其斗志!”
“正是此理。”刘禅点头,“另外,传朕密令于罗宪、霍弋(南中都督)。让他们动用一切手段,严密监控交州(时属东吴)动向。东吴若内乱,交州士家未必没有异心。或许,那里也能做篇文章。”
一条条清晰而老辣的命令从刘禅口中说出,将战略、外交、经济、情报手段完美地结合在一起,既避免了直接军事冒险,又将东吴内乱的效益最大化,并为未来可能的变化埋下了伏笔。
“臣等遵旨!”姜维、董允、郭攸之三人心悦诚服,躬身领命。他们仿佛看到,一条无形的绞索,正借着孙权之死,缓缓套向了东吴的脖颈。
“去吧。”刘禅挥挥手,“即刻依议行事。江东之变,于我而言,是北定中原之天赐良机。能否抓住,便看此刻了!”
三人退下后,刘禅独自留在殿内。
他再次看向舆图,目光在“建业”停留片刻,最终牢牢锁定在“洛阳”和“长安”。
东吴的威胁,基本可以排除了。
最后的对手,只剩下北方的曹魏,或者说…司马氏。
司马师、司马昭…你们内部理顺了吗?
朕,可是已经腾出手来了。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睥睨天下的锐芒。
江东的丧钟,为他敲响的,却是北伐最激昂的战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