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按下了某个启动键,这几天整个小岛瞬间进入了高速运转的“婚礼筹备模式”。
摆渡船缓缓靠上岛屿唯一的码头,卸下堆积如山的物资。
婚礼策划团队林经理亲自坐镇指挥,手下几十号人如同训练有素的工蚁,开始在各个场地穿梭忙碌。
巨大的白色帐篷在草场上如同蘑菇般“长”了出来。
精致的户外水晶灯被小心翼翼地支立起来。
无数鲜花从恒温箱中被取出,花艺师们巧手翻飞,将它们变成一道道绚丽的拱门和桌饰。
长条餐桌上,雪白的桌布如同瀑布般铺开,银质餐具和晶莹的玻璃杯被擦拭得闪闪发光,摆放得一丝不苟。
空气中弥漫着新鲜木材、花香以及远处厨房飘来的、准备预处理的食材的诱人香气。
更让人侧目的是那些穿着统一定制制服、胸前别着“郭李基金会”徽章的工作人员。
他们在胡利的统筹下,如同精密仪器中的齿轮,高效而无声地运转着。
引导提前抵达的宾客入住岛上的套房。
核对物资清单,确保每一样东西都准确到位。
协调厨房与宴会团队,确保食物和饮品的供应无缝衔接。
整个场面,忙,却丝毫不乱。
那种专业的、井井有条的氛围,让偶尔出来溜达的郭少云都暗自点头,这钱花得值!
裴斯和胡利确实给他打造了一支顶级的服务团队。
紧随其后抵达的,是双方的亲人。
郭家的老老少少,李家的外公外婆舅舅舅母,以及重要的亲戚几十号人浩浩荡荡地登岛,瞬间让别墅区热闹了起来。
郭建国和李文芳忙着安顿自家人,脸上洋溢着迎接大喜日子的喜悦。
而真正牵动人心的,是赵绮梦的家人。
飞机落地,当赵绮梦看到人群中那两张既熟悉又带着岁月痕迹的面孔时,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父亲赵楚笙,穿着熨帖的西装,身形依旧挺拔,但鬓角已染霜华,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一种复杂的局促。
母亲齐珉婻,一身素雅的旗袍,风韵犹存,眼神在与女儿目光相接的瞬间,就蒙上了一层水雾,手指紧张地绞着手包的带子。
赵绮梦以为自己足够坚强。
她以为自己早已释然。
可当父母真正同框出现在她眼前,出现在她人生最重要的时刻前夕,所有的心理建设在瞬间土崩瓦解。
眼泪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如同断了线的珍珠,顺着脸颊滑落。
不是嚎啕大哭,而是那种无声的、压抑了太久的汹涌。
她不知道这泪水是因为多年未见的触动,还是内心深处那份从未真正消散的委屈……
这么多年了。
自从小学他们分开,父亲一心扑在西疆的生意上,母亲很快重组家庭远赴宝岛。
他们各自有了新的生活,新的孩子。
只有姥姥,心疼她这个“多余”的外孙女,用那点微薄的退休金,省吃俭用,一口饭一口汤地把她拉扯大,供她读书,教她做人。
她曾经在无数个深夜里委屈地哭泣,也曾怨恨过他们的狠心。
但最终,时间让她选择了理解和释然。
可那份对“父母同框”画面的渴望,却像一颗种子,深埋心底,从未死去。
而今天,这颗种子,终于在她最重要的日子里,破土而出。
“梦梦……”齐珉婻哽咽着唤出这个久违的乳名,快步上前,想要抱住女儿,却又有些手足无措。
赵楚笙站在稍后一点的地方,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深深叹了口气,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一种如释重负。
郭少云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他没有上前,只是对胡利使了个眼色,低声交代要安排好岳父岳母的住宿。
他知道,这一刻,是独属于赵绮梦的。
她期盼了太久。
她需要时间和空间,去面对,去倾诉,去解开或许永远也解不开,但必须面对的心结。
他悄悄退开,漫无目的地沿着沙滩行走,想让海风吹散心头那点莫名的酸涩。
走着走着,他远远看到海边有两个熟悉的身影。
好家伙!
居然是郑芝儒和江玖珊!
江玖珊因为要带领摄制团队提前勘景和准备,早就上岛了。郑芝儒这家伙,肯定是做通了白启帆的工作,打着“交流工作”的旗号,屁颠屁颠跟来了,连郑家的包机都没坐。
此时的太阳差不多完全掉进海里头了。
天边就剩一抹橘红,混着神秘的紫色,跟打翻的调色盘似的,绚烂又短暂。
海水哗啦哗啦,不知疲倦地拍打着沙滩,那声音听着让人怪放松的。
沙子被晚潮打湿了,踩上去凉丝丝的,还有点软绵绵,陷下去的感觉很奇妙。
江玖珊光着脚,手里拎着那双看起来就不便宜的高跟鞋,专挑那刚被浪头舔过、又平又湿的沙地走。
脚印刚留下,唰一下,就被后面涌上来的海水抹平了,什么都不剩下。
郑芝儒跟在她旁边,慢了小半步。
眼神就跟粘在她身上了一样,那专注劲儿,比他看财务报表时还认真。
“这儿风景真不赖。”江玖珊头也不回地说,声音被海风吹得有些飘,懒洋洋的。
机会来了!
郑芝儒精神一振,赶紧往前凑了半步,摆出他练习了无数遍、自认为最深情款款的表情和角度:“风景再好,也比不上你回头看我一眼。”
江玖珊终于侧过头,上下瞟了他一眼,然后“噗”一下,很不给面子地笑出声。
“哇,郑少,”她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耳朵,语气戏谑,“你这张嘴是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吧?甜得我耳朵都要痒了,鸡皮疙瘩掉一地了。”
江玖珊内心oS:(;一_一) 老掉牙的土味情话,啧,下一个。能不能来点新鲜的?
郑芝儒心里小小咯噔一下,但脸上笑容更灿烂了,丝毫不见气馁。
他不慌不忙地从裤兜里掏出个小巧的黑色天鹅绒盒子。
“啪”一声轻轻打开。
里面躺着一条闪闪发光的白金手链,链子纤细,中间坠着一颗切割完美的深邃蓝宝石,那颜色,跟此刻渐渐暗下来的海水几乎一模一样。
“喏,上次偶然听你提过一句喜欢海。”他把盒子递过去,声音放低,刻意带上了点磁性,“你看,这像不像把夜晚的海,戴在了手上?”
郑芝儒内心oS:?(????)? 不信这都不动心!
这宝石可是我亲自挑的,颜色、净度都是顶级,链子也是独家设计!
砸钱我也是认真的!
江玖珊停下脚步,眼睛很给面子地亮了一下,像被那颗宝石的光芒点亮。
“哇塞!好闪!”她惊呼,但手指头都没伸一下,只是歪着头,纯粹欣赏一件艺术品的样子。
“郑少眼光真毒。不过……”她拖长了语调,眨巴着大眼睛,一脸纯真无邪。
“太贵重啦,我哪敢要?我们好像……也没那么熟吧?”
江玖珊内心oS:呵,又想用礼物砸开防线?姐姐我收到的珠宝、包包能开个小型博物馆了,差你这一件?套路,都是姐玩剩下的。
海风吹过来,带着她发间淡淡的、好闻的栀子花香。
郑芝儒心里有点急,但又不能表现出来,那太掉价了。
“礼物嘛,就看个心意。你戴着好看,我就高兴。”他往前又靠了靠,几乎能闻到她发丝的香气,“来,我帮你戴上试试?就试试,不好看你再摘下来。”
眼看他的手就要伸过来,去拿那条手链。
江玖珊突然“哎呀”一声,猛地弯腰,从脚边湿沙子里捡起个东西。
“快看!这贝壳形状好奇怪,像个小耳朵!”她举着那枚灰扑扑、其貌不扬的贝壳,完全无视了近在咫尺的璀璨珠宝。
江玖珊笑得像个发现宝藏的小孩,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我们比赛捡贝壳吧!看谁捡到最特别的!”说完,她就像只快乐的海鸟,蹦蹦跳跳地往前跑去了。
裙角飞扬,轻轻扫过郑芝儒笔挺的裤腿。
郑芝儒:“……”
他那只拿着昂贵手链的手,彻底僵在了半空。
海风吹拂着他精心打理过的头发,此刻却显得他有点傻,有点滑稽。
郑芝儒内心oS:不是……这剧本不对啊!(╯‵□′)╯︵┻━┻
我这么贵的道具是白给了吗?贝壳?贝壳能有我的宝石好看?!
他咬咬牙,几步追上去,语气里终于带了点真格的郁闷,不再是那种玩世不恭的调调:“江玖珊,你别跟我这儿装傻充愣行不行?我什么意思,你心里门儿清!从魔都到京城,再从京城追到粤省,现在追到这海岛上,我郑芝儒什么时候对一个人这么上心过?”
江玖珊停下脚步,转回身。
脸上的笑容淡了点,眼神变得清亮,甚至有点直接得吓人,仿佛能看穿人心。
“郑芝儒,”她连名带姓叫他,声音在海风中显得格外清晰,“一起散散步,看看海,聊点开心的,不挺好的吗?”
她踢了踢脚下的沙子,像个顽皮的孩子。
“为什么非要把简单的事情搞复杂?我喜欢现在这样,自由自在,没负担。”
她看着他,眼神特别坦然,也特别坚定:“你送东西,我谢谢你。欣赏完了,心意领了。但也就谢谢而已。别让它绑着你,更别想来绑着我。明白?”
一阵稍大的浪打过来,清凉的海水漫过他们的脚踝。
凉意让郑芝儒忍不住一激灵。
他愣了几秒,看着眼前这个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却偏偏让他越来越上头的女人,突然嗤一声笑了出来,带着点自嘲,也带着点释然。
他“啪”地合上首饰盒,随手塞回裤兜里,动作恢复了之前的潇洒。
“成。你说得对。”他耸耸肩,又变回了那个看似玩世不恭的郑家二少。
“是我想多了。走吧,天都黑透了,我记得刚才我们路过了一个挺有格调的小酒吧,请你喝一杯,总行吧?这个不‘绑着’你吧?”
“这还差不多。”江玖珊立刻又笑靥如花,好像刚才那句直接戳心窝子的话不是她说的,轻松地拍了拍手,“走吧,郑少请客,我得点杯贵的!”
两人继续并排走着。
但中间隔着的距离,礼貌得能再塞下一个人。
脚下的沙子被踩得咯吱作响。
潮水声一阵一阵,永不停歇。
郭少云见两人拉扯着走远,这才从暗处走出来,深深呼了一口气。
(→_→) 老郑这人,看来这次是真栽了,对江玖珊是动了真格的上心了。
他都能感觉到郑芝儒那股子前所未有的认真劲儿。
郭少云找了块平坦的礁石,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面朝大海坐下。
如果此刻有一个高空视角,就会发现,以郭少云所在的这块礁石为核心,周围看似静谧的树林、沙滩阴影处、甚至不远处的海面上的渔船,至少有六七个伪装极好的暗哨,正保持着高度警惕。
现在的安保工作,郭少云全权丢给了胡利去头疼,他乐得清闲。
海风吹拂着他的头发,他的思绪却飘回了刚才别墅前,赵绮梦泪流满面的样子。
这应该是自己第二次见到她流泪吧?
第一次,还是姥姥生病住院,她吓得不行。
她一直那么坚强,那么独立。
和自己相处,她懂事得让人心疼,从来没有那些小女生的“作”和无理取闹。
在工作上,他见过她雷厉风行,发火训人时气场两米八,但她很少把工作中的负面情绪带回家。
怎么说呢?
她完美得……几乎不像个真人。
郭少云的目光投向漆黑的海面,眼神变得深邃。
赵绮梦的出现,让他这个两世为人、内心早已沧桑得像块老腊肉的“大叔”,再次尝到了那种久违的、懵懂的、不顾一切的、勇敢的爱情滋味。
他其实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心里隐隐有些害怕。*
害怕这份完美不真实。
害怕哪一天,会发现她也有无法忍受的缺点。
但时至今日,看着她在父母面前那压抑不住的眼泪,他全明白了。
她不是完美!
她只是……始终都活在那种不安全感里。
那是一种要拼命讨好自己、讨好自己家人,生怕失去,所以加倍努力维持的美好。
她在怕。
她内心深处,一直在害怕。
害怕重蹈覆辙,再次经历她父母当年分开时,那种被抛弃、被遗忘的撕心裂肺的痛苦。
所以她小心翼翼地经营着他们的关系,用她的“完美”来构筑一道防线,保护自己,也保护他们之间的感情。
想到这些,郭少云心里那点因为看到她为别人流泪而产生的微妙情绪,彻底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心疼和一股想要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告诉她“别怕,有我在”的冲动。
一阵轻微却熟悉的窸窣脚步声,从他身后的礁石下方传来。
“少云!”
郭少云循声回头,目光向下望去。
月光和远处别墅的灯火,勾勒出一个纤细的身影。
他对上了那双此刻还有些红肿,却比星辰还要明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