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神秘黑衣人如同鬼魅般出现又消失后，林锋然度过了好几个不眠之夜。那几句简短的话和那朵模糊的莲花图案，像烙印一样刻在他脑海里。
救你的？药瓶？他们怎么知道？那黑衣人是谁？是明朝派来的密探吗？可为什么提到药瓶？那药瓶和救我有什么关系？
无数个问号折磨着他，让他既生出一丝微弱的希望，又陷入更深的困惑和不安。他不敢向任何人透露半个字，包括萨仁阿妈。那个瓷瓶被他藏得更深，每次触摸都觉得烫手。
就在这种焦虑不安中，营地忽然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有消息灵通的瓦剌士兵窃窃私语，说明朝的使臣来了！
明朝使臣？！
这四个字像一道闪电，劈中了林锋然！
真正的、来自故国的、代表着“家”和“回去”的希望的人，要来了？！
巨大的激动和期待瞬间冲垮了他连日来的谨慎和伪装。他几乎是立刻从毡垫上弹了起来，像个多动症儿童一样在狭小的帐内来回踱步，不停地搓着手，伸长了脖子往外看，嘴里无意识地念叨着：“来了……终于来了……能回家了……辣椒……对了，辣椒……”
他完全没去想为什么来的只是“使臣”而不是“大军”，也没去想这次接触背后复杂的政治博弈。他单纯的现代人思维里，只有一个念头：祖国来人了，我可以诉苦了，可以提要求了，可以回家了！
伯颜帖木儿提前过来“叮嘱”了他几句，无非是让他“老实点”、“别乱说话”，但此刻的林锋然根本听不进去，满心满眼都是即将见到“自己人”的狂喜。
谈判（或者说探视）的地点设在也先大帐外一片空地上，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展示。也先并未亲自出面，由伯颜帖木儿和赛刊王作陪。明朝方面来的是一位低级别的礼部主事，姓周，带着两名随从，风尘仆仆，脸上带着谦卑和紧张。
当林锋然被带过来时，周主事立刻跪倒在地，声音哽咽：“臣礼部主事周永，叩见上皇陛下！陛下……受苦了！”他抬头看到林锋然那身破烂袍子、瘦削的面庞和惶惑的神情，眼圈顿时就红了。
这一声“上皇陛下”，这一跪，彻底击溃了林锋然的心理防线！
多少天的恐惧、委屈、孤独、绝望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完全不顾形象，冲过去就想扶周主事，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起来！快起来！你们……你们可算来了！快！快带我回去！这地方不是人待的！”
他这反应把周主事和伯颜帖木儿等人都弄愣了。周主事是没想到上皇情绪如此激动失态，伯颜帖木儿则是觉得这皇帝果然一见到南人就原形毕露。
周主事连忙起身，含着泪安慰：“陛下勿忧，勿忧！朝廷正在设法，郕王殿下……呃，皇上他日夜忧心，必会设法迎回陛下……”他小心翼翼地斟酌着措辞。
“郕王？朱祁钰？”林锋然此刻脑子根本转不过弯，只抓着“设法”两个字，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怎么设法？要钱吗？要地吗？给他们！都给他们！只要放我回去！”
这话说得堪称“丧权辱国”，周主事脸色一僵，伯颜帖木儿和赛刊王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周主事赶紧岔开话题：“陛下龙体可还安好？有何需求，臣一定想办法……”
“需求！有！有有有！”林锋然像是被提醒了，猛地抓住周主事的胳膊，语速快得像机关枪，开始倾泻他积压已久的、完全超脱这个时代的要求：
“快！给我送本《穿越生存手册》来！要最新版的！最好带金手指攻略的！” “还有辣椒！辣椒种子！多带点！这破地方肉都没味！老子嘴里快淡出鸟了！” “有没有太阳能充电宝？越大越好！再捎个手机过来，下满单机游戏和小说！对了，还有wi-Fi信号增强器！说不定能搜到隐藏网络呢？” “再给我带几个肯德基全家桶！要热乎的！蛋挞多来几盒！” “还有卫生纸！要柔软的！三层以上的！这儿的草纸太糙了！” “派个特种部队来！要兵王那种！暗中保护我！记得带狙！” ……
他滔滔不绝，越说越离谱，把周主事听得目瞪口呆，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这……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穿越生存手册》？辣椒？太阳能……充电宝？手机？肯德基？卫生纸？特种部队？兵王？
每一个词他都听得懂，但组合在一起，从这位曾经的皇帝嘴里说出来，却显得如此荒诞、诡异、匪夷所思！上皇……是真的疯了！而且疯得非同一般！这已经不是“语无伦次”能形容了，这简直是……癔症入骨，谵妄妄语！
周主事脸上的悲戚渐渐被震惊和恐惧取代，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看着眼前手舞足蹈、眼神狂热、满嘴胡话的林锋然，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伯颜帖木儿和赛刊王虽然听不懂大部分词汇，但看周主事那副见鬼了的表情和林锋然激动疯癫的样子，也大致猜到这皇帝肯定没说啥正常话，脸上都露出了讥讽和果然如此的神情。
“陛下！陛下慎言！慎言啊！”周主事终于反应过来，急得满头大汗，试图打断林锋然。
但林锋然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还在不停念叨：“……对了，再给我空投点抗生素和维生素片……还有净水片……这水喝了老拉肚子……”
终于，伯颜帖木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瓦剌士兵上前，强行将还在喋喋不休的林锋然从周主事身边拉开。
“周主事也看到了，”伯颜帖木儿语气冷淡，“你们的上皇，在这里过得‘很好’，就是思绪有些……跳脱。回去告诉你们皇帝，想要人回去，就拿诚意来。”
周主事脸色灰白，失魂落魄，最后看了一眼被士兵架着、仍在挣扎着朝他喊“别忘了辣椒种子！”的林锋然，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破灭。他木然地拱了拱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在瓦剌士兵的“护送”下，踉跄着离开了营地。
回去的路上，周主事的心沉到了谷底。他该如何向朝廷汇报？难道说上皇不仅成了俘虏，还彻底疯魔了，满嘴都是 inprehensible 的疯话？这消息传回北京，朝堂之上又会掀起怎样的波澜？郕王殿下（朱祁钰）听到……又会作何感想？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份注定要震惊朝野的奏报：“臣周永谨奏：臣奉命北行，得见上皇。上皇……形体虽存，神智已昏。言语颠倒，状若疯魔，所索之物光怪陆离，闻所未闻……恐已非复昔日人主之象……”
而营地这边，林锋然被重新扔回他的破帐后，激动的情绪慢慢冷却，理智逐渐回笼。他回想起自己刚才的言行，顿时冷汗直流，后悔得直捶地！
“完了完了！我都说了些什么啊！《生存手册》？辣椒种子？肯德基？！我他妈是傻逼吗？！”他恨不得时间倒流，给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这下好了，“疯皇帝”的名声算是彻底坐实了！朝廷还会尽力营救一个疯子吗？朱祁钰会不会更安心地坐在龙椅上了？
巨大的沮丧和恐惧再次将他淹没。
就在他懊悔不已时，帐外似乎又传来了极其轻微的、若有似无的叹息声。
林锋然一个激灵，猛地扑到帐帘边，却只看到空荡荡的夜色。
是幻觉？还是……那个黑衣人？她（他）也看到了刚才那场荒唐的会面？
她（他）……还会来救一个这样的“疯子”吗？
林锋然瘫坐在地，心中一片冰凉。
而在他视线未能及的阴影深处，一双冷静的眼睛的确将方才的一切尽收眼底。那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思和决断。
计划，或许需要调整了。但目标，并未改变。
（第98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