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却冰冷刺骨。林锋然蹲在槐树下,手指颤抖地触摸着那个新翻开的土坑。坑底,一个用普通青布包裹的、巴掌大小的硬物静静躺着,像一枚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他迅速环顾四周,除了风声掠过枯枝,再无任何动静。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他深吸一口带着泥土腥气的冰冷空气,用最快的速度将布包掏出,填平土坑,将那点微小的痕迹用脚抹去,然后像受惊的兔子般窜回殿内,紧紧关上了门。
背靠着冰冷的殿门,他滑坐在地上,冷汗已经浸湿了内衫。他死死攥着那个青布包,仿佛攥着一块烧红的炭火。
来了。到底还是来了。
他躲过了瓦剌的刀剑,熬过了草原的风霜,忍下了南宫的孤寂,却终究没能躲过这皇权斗争的血腥漩涡。石亨、徐有贞……这些名字终于不再只是历史书上的符号或钱皇后口中的信息碎片,而是化作了手中这个沉甸甸的、充满致命诱惑的实物。
他连滚带爬地挪到床榻最阴暗的角落里,用被子蒙住头,才敢就着窗外微弱的光线,颤抖着解开青布。
里面是一个没有任何纹饰的普通木匣。打开匣子,没有预想中的长信,只有三样东西:
一枚边缘有些磨损、但依旧能看出是武将常用的虎头铜符;
一小截枯黄的、似乎被烧过的箭杆;
还有一张小纸条,上面只有四个力透纸背、带着一股急切和决绝的字——“惟待天时”。
没有署名,没有具体计划,但这三样东西组合在一起,传递的信息却再清楚不过:虎符代表可动用的武力(石亨),箭杆代表曾经的战功和如今的“箭在弦上”,而“惟待天时”则是催促,也是承诺——万事俱备,只欠你这阵“东风”,只等那个最适合动手的时刻。
简单,直接,却充满了刀兵之气和孤注一掷的疯狂。
林锋然的第一反应,是如同被毒蝎蜇了一般,猛地将木匣推开,差点失手打翻。强烈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浑身冰凉,牙齿都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
不!不行!绝对不行!
他的内心在疯狂呐喊。开什么玩笑!政变?夺门?那是要掉脑袋的!成功率有多少?历史上倒是成功了,可那是朱祁镇!现在壳子里装的是他林锋然!一个连鸡都没杀过的现代人,去参与这种九死一生的赌博?
瓦剌营地的屈辱和恐惧还未远去,南宫高墙的阴影依旧笼罩。他好不容易才适应了这种虽然无聊但至少暂时安全的“囚徒”生活,每天数数砖头,逗逗蚂蚁,虽然憋屈,但至少还能喘气。钱皇后的探望更是让他看到了一丝在这四方天地里苟活下去的微光。
为什么非要再去冒险?朱祁钰虽然软禁他,但至少没要他的命!一旦政变失败,等待他的将是万劫不复,凌迟处死都是轻的!石亨、徐有贞这些人,不过是利用他这个“太上皇”的名号去博取富贵,成则他们鸡犬升天,败则他林锋然第一个当替死鬼!
我只想活着,苟且偷生地活着就好!
强烈的求生欲让他只想把这个木匣子扔得越远越好,甚至想立刻冲到兴安面前,交出这个东西,痛哭流涕地表忠心,撇清关系,换取继续苟活的机会。
他蜷缩在角落里,大口喘着气,过了许久,恐惧的浪潮才稍稍退去,理智艰难地重新占据上风。
交出去?向兴安,向朱祁钰表忠心?
这个念头诱人,但同样危险。首先,如何解释这东西的来源?张公公那条线必然暴露,自己之前所有的暗中布局都会前功尽弃,兴安会立刻用更严酷的手段将他彻底锁死,甚至可能直接“病故”。其次,朱祁钰就会相信他吗?恐怕只会更加猜忌,认为这是苦肉计,是试探。交出木匣,很可能不是求生,而是速死。
可是接受?那更是死路一条。他拿什么去跟于谦掌控的朝廷斗?就靠石亨那点可能被渗透的兵马和徐有贞的几句空谈?
进退两难!真正的进退两难!
林锋然感到一阵深深的绝望和无力。他就像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被各方势力裹挟着,推向自己根本无法控制的险恶深渊。他不想当皇帝,他只想回家,回那个有wi-Fi、有外卖、可以安心当条咸鱼的现代的家!
可是……回不去了。
他颤抖着手,将木匣重新包好,塞进了床榻下最隐秘的一道裂缝里。仿佛这样,就能暂时隔绝那迫在眉睫的危险。
这一夜,他彻底失眠了。恐惧如同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每一次殿外的风声,都像是追兵的脚步;每一次更鼓,都像是催命的符咒。
天亮时分,他眼窝深陷,脸色苍白得像鬼。小德子送来早膳时,被他憔悴的样子吓了一跳:“太上皇,您……您是不是龙体欠安?”
林锋然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沙哑:“朕……朕昨夜与槐树将军商议军国大事,操劳过度……”
他继续维持着疯癫的表象,但心中的惊涛骇浪却难以平复。他看院子里那棵槐树的眼神都变了,仿佛那不再是戏谑的“将军”,而是索命的无常。
接下来的几天,他处在极度的焦虑和矛盾中。他既害怕石亨那边再传来更明确、更无法回避的指令,又害怕这条线突然断掉,让自己彻底失去对外界唯一主动的联络渠道。他甚至开始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尝试去联系外界。
就在这种煎熬中,一次寻常的送膳,再次带来了变化。
张公公送来午膳时,看似无意地将一碗汤放在了离林锋然最近的位置。在收拾上一餐碗筷时,他的袖口拂过那碗汤,一枚小小的、白色的东西,悄无声息地落入了浑浊的汤水里。
那是一小片,被折成菱角形的糯米纸。
林锋然瞳孔骤缩。
(第134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