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吉祥那句“行非常之事”,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林锋然的耳膜,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他枯瘦的手指已经按在了腰间的短刃上,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光,显然被林锋然刚才试图报信的举动彻底激怒,准备撕下最后的面具了!
坤宁宫内,空气凝固到了冰点。钱皇后吓得将太子紧紧搂在怀里,捂住他的眼睛,自己却面无血色,浑身发抖。几个忠心的小太监想要上前护驾,却被曹吉祥的心腹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林锋然的心脏狂跳,肾上腺素急剧飙升。生死关头,他反而爆发出一种极致的冷静。硬拼?绝无胜算!求饶?只会死得更快!唯一的生路,就是利用曹吉祥此刻内心深处的最后一丝顾忌——他对皇权法统的潜在畏惧,以及对外面战局结果的不确定性!
电光火石间,林锋然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迎着曹吉祥逼人的杀气,猛地挺直了腰板,脸上惊恐之色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的、属于帝王的威严和愤怒!他伸手指着曹吉祥,声音不大,却带着金石般的铿锵,响彻整个大殿:
“曹吉祥!你想干什么?!弑君吗?!”
这一声质问,如同惊雷炸响,把曹吉祥和他身边那些蠢蠢欲动的党羽都震得愣了一下。他们习惯了皇帝近期的软弱,这突如其来的强势反击,完全出乎意料。
林锋然不给曹吉祥反应的时间,步步紧逼,目光如炬,死死盯着他:“朕乃天子,受命于天!你今日若敢动朕一根汗毛,就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你以为杀了朕,你就能坐上这把龙椅?做梦!于谦的大军就在外面,京营将士、天下忠臣,都会将你碎尸万段!就算你侥幸得逞,也先的瓦剌铁骑会承认你这个太监皇帝吗?他们只会把你当成一块肥肉,啃得骨头都不剩!”
他句句诛心,直指曹吉祥最大的恐惧和弱点——弑君的恶名、外部势力的态度、以及他自身残缺无法服众的根本缺陷!
曹吉祥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按在短刃上的手微微颤抖。林锋然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破了他疯狂的表象,露出了内里的虚弱和恐惧。是啊,杀了皇帝容易,然后呢?如何面对天下汹汹之口?如何应对于谦的军队?如何抵挡虎视眈眈的也先?他曹吉祥,终究只是个太监,没有称帝的资格和底气!
就在曹吉祥心神剧震、犹豫不决的这宝贵间隙,宫外的厮杀声陡然发生了变化!于谦军队的呐喊声变得更加高昂和统一,而逯杲部队的抵抗声音则显得杂乱和衰退,似乎战局正在向着有利于于谦的方向倾斜!
显然,林锋然让小太监传出去的那句话起了作用!于谦知道了逯杲是曹吉祥同党,集中力量对其进行了致命打击!
机会来了!
林锋然敏锐地捕捉到了曹吉祥眼神中那一闪而逝的慌乱,他立刻抓住这个机会,语气陡然一转,从刚才的凌厉逼问,变为一种带着威严的“规劝”:
“曹伴伴!”林锋然的声音缓和下来,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侍奉朕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朕知你只是一时糊涂,受了小人蒙蔽。此刻悬崖勒马,犹未晚矣!只要你此刻放下兵器,命令你的人停手,打开宫门,迎于尚书入内护驾,朕可以既往不咎!你还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朕的股肱之臣!若是一意孤行……”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曹吉祥身边的党羽,声音转冷,“……那就是诛九族的大罪!你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要给朕陪葬!”
威逼!利诱!分化瓦解!
林锋然这番话,如同重锤,敲打在曹吉祥及其党羽的心上。尤其是那些太监和锦衣卫,他们跟着曹吉祥造反,无非是为了富贵,但要是陪着掉脑袋,那可就太不值了!不少人眼神开始闪烁,下意识地看向曹吉祥,又看向宫外,脚步微微后挪。
曹吉祥脸色变幻不定,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皇帝的承诺能信吗?于谦会放过他吗?可是……继续抵抗下去,眼看逯杲就要顶不住了,到时候于谦杀进来,自己必死无疑!投降……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至少能多活一会儿?
就在他犹豫的当口,宫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和欢呼声!紧接着,一个浑身浴血、盔甲破碎的锦衣卫头目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哭喊道:“曹公公!完了!逯……逯指挥使他……他被于谦阵斩了!锦衣卫……溃散了!”
逯杲死了?!锦衣卫溃散了?!
这个消息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瞬间击溃了曹吉祥及其党羽的心理防线!
“哐当!”一个太监手中的刀掉在了地上。紧接着,像传染一样,越来越多的人放下了武器,面露绝望和恐惧。
曹吉祥身体晃了晃,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脸上血色尽褪,眼神涣散,喃喃道:“完了……全完了……”
林锋然心中巨石落地,知道大局已定!他立刻上前一步,对着那些已经丧失斗志的叛党厉声喝道:“朕乃天子!现在放下兵器,跪地投降者,免死!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幸存的太监和侍卫们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纷纷丢下武器,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曹吉祥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如同一个被遗弃的破布娃娃,失魂落魄。
坤宁宫的大门被从外面轰然撞开,一身戎装、须发染血的于谦,手持尚在滴血的长剑,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目光锐利地扫过殿内情形,看到安然无恙的皇帝、皇后和太子,明显松了一口气,随即单膝跪地,声音洪亮:
“陛下!臣救驾来迟!让陛下受惊了!宫中叛党,已被臣肃清!请陛下圣裁!”
林锋然看着跪在面前的于谦,看着他身后那些同样浴血奋战、眼神坚定的将士,一股巨大的暖流和安全感涌遍全身。他亲手扶起于谦,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于爱卿平身!快快请起!爱卿力挽狂澜,救朕与社稷于危难,乃朕之肱骨,国之柱石!朕……朕谢谢你!”
这一刻,他是真心实意的感激。
于谦起身,目光落到面如死灰的曹吉祥身上,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陛下,此阉祸国殃民,罪大恶极,当如何处置?”
林锋然看着瘫软在地的曹吉祥,心中百感交集。这个权倾朝野、差点颠覆江山的巨阉,此刻就像一条癞皮狗。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曹吉祥欺君罔上,挟持圣驾,勾结外敌,罪无可赦!着即削去所有官职,押入天牢,严加看管!其党羽,由三法司会审,按律严惩!”
“臣遵旨!”于谦一挥手,立刻有士兵上前,将瘫软的曹吉祥如同死狗般拖了下去。
处理完曹吉祥,林锋然立刻对于谦道:“于爱卿,宫中叛乱虽平,然大同已失,也先大军压境,国事危急,刻不容缓!朕命你即刻总督京师内外所有军政事务,全力备战,抵御瓦剌!”
“臣万死不辞!”于谦慨然应诺。
然而,就在于谦准备领命而去,整顿防务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却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搅局了。
只见石亨带着几个武将和文官,急匆匆地闯进了坤宁宫。他显然是听到了宫变平息的消息,赶来“摘桃子”或者“彰显存在感”的。
石亨一进来,就对于谦拱手,语气带着几分虚伪的客套:“于尚书辛苦了!力挽狂澜,真是国之干城!”随即,他转向林锋然,躬身道:“陛下!宫中叛逆既除,当务之急是应对也先!臣愿为陛下分忧,请陛下授臣全权,总督天下兵马,与也先决一死战!”
他又来了!还是在打夺取全国兵权的主意!
于谦眉头微皱,但没有立刻说话,看向皇帝。
林锋然心中冷笑,石亨这算盘打得真响!刚平息内乱,就想来夺权?他绝不能让于谦刚刚稳定的局面再起波澜!
“石爱卿忠心可嘉。”林锋然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然则,京师防务,千头万绪,于尚书刚刚平定宫乱,熟悉情况,朕意已决,由于谦全权负责京师守御。至于天下兵马调度……待击退也先,稳定局势后,再行商议不迟。”
他直接拒绝了石亨的要求,明确支持于谦,避免再次陷入权力争斗的漩涡。
石亨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他没想到皇帝如此干脆地驳了他的面子,而且明显偏向于谦。他强压怒火,争辩道:“陛下!也先势大,非举国之力不能抗衡!于尚书虽忠勇,然毕竟精力有限,恐难兼顾……”
“石将军此言差矣!”于谦终于开口,声音沉稳有力,“守城之道,在于上下同心,号令统一。若政出多门,反而掣肘。陛下信任,臣必竭尽全力,保京师无恙!至于天下兵马,可按陛下旨意,由兵部行文调拨,各镇守将各司其职,岂不更为稳妥?”
于谦这话,既表明了自己的能力和决心,又巧妙地用“政出多门”暗指石亨揽权可能带来的混乱,同时提出了由兵部统一调度的折中方案,合情合理。
石亨被噎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身后的几个党羽想帮腔,但看到皇帝冷峻的脸色和于谦身后那些虎视眈眈的将士,终究没敢开口。
林锋然适时一锤定音:“于爱卿所言极是!就依此议!石爱卿,你亦是宿将,当与于尚书同心协力,共御外侮,莫要做无谓之争!”
这话既是肯定,也是警告。
石亨碰了一鼻子灰,只得悻悻然躬身道:“臣……遵旨。”眼神中却充满了不甘和怨毒。
一场潜在的朝堂风波,被林锋然强行压了下去。他深知,现在绝不是内斗的时候,必须集中一切力量,应对城外的也先大军!
然而,就在他以为可以暂时专注于城防时,一个兵部官员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带来了一个让所有人再次色变的紧急军报:
“陛下!于尚书!不好了!侦骑发现,也先大军在攻破大同后,并未停留,其主力……其主力绕过太原,分兵两路,一路佯攻紫荆关,一路精锐……直奔居庸关而来!看其意图,是想……是想切断京师与宣府联系,合围北京!”
也先的目标,果然是北京!而且动作如此之快,策略如此狠辣!
刚刚平息内乱的紫禁城,瞬间又被战争的阴云彻底笼罩!
林锋然和于谦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
(第86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