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您来了！” 程度看到蓝海洋出现在办公室门口，立刻从办公桌后站起身，快步迎了上去，亲自将蓝海洋请了进来，态度恭敬而亲切。
蓝海洋是他从青林市公安局一手提拔起来的得力干将，也是程度的入警时候的师父亲，后来随着程度的晋升，也被调任到吕州市，如今担任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是名副其实的正处级实权干部。
就在昨天下午，省公安厅已经正式行文，拟推荐蓝海洋担任京州市公安局副局长并代理局长职务，相关请示文件已经上报给了省委组织部。
按照干部任用程序，省委组织部委托蓝海洋现任单位——吕州市委，由市委书记程度亲自出面，对其进行任职前的组织考察和民主谈话。
“程书记，最近我们市里……没发生什么需要您亲自过问的特大案件吧？” 蓝海洋在沙发上坐下，语气带着一丝习惯性的警觉和疑惑。
程度很少在办公室单独接见他，除非是涉及重大案件侦破或者特殊维稳任务需要当面部署。
“没有，师父，您别紧张，市里一切平稳。” 程度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他放松，“你先坐，我给你泡茶。” 他说着就要去拿茶杯。
“哎哟，我的大书记，这哪需要您亲自动手，我来，我来！” 蓝海洋连忙站起来，动作麻利地拦住了程度。他显然对程度的办公室非常熟悉，径直走到一旁的茶叶柜前，熟练地取出茶叶罐和茶具，开始冲泡起来，一边操作一边说，“这活儿我干惯了，您坐着就好。”
看着蓝海洋娴熟的动作，程度也没有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待蓝海洋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放在他面前后，程度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切入了正题，语气也变得正式了些：
“师父，这次请您过来，主要是关于您工作调动的事情，组织上需要和您谈谈。”
“工作调动？” 蓝海洋正准备给自己也倒杯茶，闻言动作一顿，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程书记，我都五十大几的人了，在公安战线干了一辈子，再混几年就该退休了，还调动个啥呀？” 他确实有些意外，随即猜测道，“难道是老田向组织上申请提前退休了？”
他口中的“老田”，指的是吕州市副市长、公安局局长、党组书记、督察长田局长。
田局长比蓝海洋年长几岁，但也还没到退休年龄，按理说还能再干几年。蓝海洋和田局长虽然一个背景是程度，一个背景是高育良，但两人在工作上配合还算默契，私人关系也处得不错。
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们同属吕州市政法系统的主要领导，在面对大局时，也算是一条战线上的同志。
蓝海洋转过头，看着眼前这位自己一手带出来、如今已是封疆大吏的徒弟，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要不是程度的赏识和提拔，他蓝海洋这辈子大概率就是在金山县公安局长的位置上干到退休了，哪能像现在这样，穿上象征高级警官的“白衬衫”，成为吕州市公安系统的二把手？
“什么五十大几，师父您才五十三岁，正是一个干部经验最丰富、精力也还跟得上的黄金年龄，正是干事业、挑重担的时候！” 程度语气坚定地纠正道，随即正式告知，“我先后接到了省公安厅祁同伟厅长，以及省委组织部吴春林部长的电话，委托我代表组织，就您新的工作安排，进行一次正式的民主谈话和组织考察。”
“哦？祁厅长和吴部长亲自过问？” 蓝海洋这下真的有些吃惊了，涉及到省厅主要领导和组织部长，这显然不是常规的市内调整：“老田真的要动了？他之前一点口风都没跟我透过啊。”
他下意识地又想到了田局长的位置。
“师父，您怎么老盯着田局长那点事儿琢磨？” 程度接过蓝海洋递来的茶，不由得失笑，示意他再次坐下，“难道工作调动，就非得是在吕州这一亩三分地里打转，就不能是……别的地方，更高的平台？”
“别的地方？更高的平台？” 蓝海洋愣了一下，随即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语气带着老公安的直率和对现状的满足，“我没想过，也不想去。程书记，我老了，在吕州干了这些年，人也熟了，地头也熟了，我就想在这儿安安稳稳干到退休，挺好！”
程度知道师父这是习惯了吕州的工作节奏和环境，也缺乏更进一步的想法。他需要引导一下话题。
“师父，您最近关注京州市公安系统的动向了吗？他们那边，可是出了不小的风波。” 程度抿了口茶，看似随意地提起。
“京州？” 蓝海洋茫然地摇了摇头，“最近还真没留意。咱们吕州自己这一摊子就够忙活的了！p2p平台爆雷的后续处理，还有电信网络诈骗活动，最近异常猖獗，发案率持续攀升，已经初步影响到咱们市的营商环境和社会稳定了！”
说到本职工作，他的眉头紧紧皱起，“老田这段时间正和我一起研究加强跨境执法协作、打击电诈链条的方案，头疼得很！”
程度微微颔首，面色也随之凝重起来。他深知蓝海洋提到的正是当前社会治理面临的几大顽疾。
p2p平台看似创新的金融外衣下，往往是非法集资和金融诈骗的陷阱；而各种所谓的“消费金融公司”，则利用复杂的合同条款和信息不对称，设置高利贷陷阱，盘剥民众。这两者往往还披着“合法”的外衣，拥有强大的律师团队为其规避监管和法律责任。
但最为猖獗、危害也最直接的，还是电信网络诈骗。
程度看过内部通报的数据，仅仅去年一年，发生在吕州市的电信诈骗案件就高达九百多起，涉案总金额惊人地达到了十一亿元！
这不仅仅是经济损失，更是严重威胁到普通民众的财产安全和社会安全感，引发的家庭悲剧和社会矛盾数不胜数。放眼全国，情况更是触目惊心。
程度凭借其前瞻性的信息渠道还知道，高层已经下定决心，要以刘新建案为突破口，集中力量，彻底打掉盘踞在境外、特别是缅北地区的几大电诈家族集团。
这必将是一场涉及多部门、多国协作的硬仗。
“电诈问题，必须上升到维护国家安全和社会稳定的高度来重视！” 程度放下茶杯，语气严肃，“一方面，要持续加大社会面宣传，提升全民反诈防骗的意识和能力；另一方面，也是更关键的，就是要强力挤压犯罪空间，重点打击境内那些为电诈集团提供洗钱、转移赃款、技术支撑的窝点和黑产链条！要打准七寸！”
他简短有力地表明了对这项工作的态度，随即话锋一转，将话题重新拉回：
“不过师父，今天找您来，重点还不是讨论这个。” 程度将话题拉了回来，神色郑重，“当务之急，是落实省委和省厅的指示，关于您的工作调动问题，需要和您正式谈一谈，听听您个人的想法。”
蓝海洋到底是老公安，嗅觉敏锐，结合程度之前的铺垫和京州的风波，他立刻抓住了关键，直接问道：“是不是……要调我去京州？”
程度点了点头，确认了他的猜测：“起初我接到省公安厅和省政法委的电话时，也有些意外。直到后来省委组织部的吴部长亲自来电，我才最终确认下来。省里的意思，是希望调您去京州，担任市公安局党组书记、副局长，并代理局长职务。” 他清晰地道出了任命安排。
“赵东来呢？他怎么了？” 蓝海洋立刻追问起原任的情况，这是很自然的反应。
“赵东来同志，” 程度语气平稳地告知，“已经调任京州市政法委副书记。前不久，京州市局刑侦支队爆出了严重的刑讯逼供、诱供等违法违纪问题，影响极其恶劣，他作为一把手，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
蓝海洋听完，沉默了片刻，没有立刻表达欣喜或接受，反而抬起头，目光深沉地看向程度，反问道：“程书记，对这件事，你怎么看？”
他这个问题问得很有水平，不是问组织安排，也不是问个人意愿，而是问程度——他这个位高权重的学生兼领导——对此事的看法和态度。
程度笑了笑，回答得看似轻松却意味深长：“师父您能更进一步，被省里看中，我当然是替您高兴的。而且，我听说，这次是省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高育良同志，亲自向沙瑞金书记推荐的您。” 他特意点出了高育良在此事中的作用。
听到“高育良亲自推荐”，蓝海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斩钉截铁地说道：“既然如此，程书记，那你帮我回绝了吧！这个调动，我不去。”
这个回答，让程度都感到有些意外：“为何？师父，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京州是省会，平台更大。”
蓝海洋掰着手指，一条条说出自己的理由，语气诚恳而务实：
“一，我年纪确实大了，五十好几的人，精力不比年轻人，去京州那种复杂地方，恐怕干不了几年就得退休，难以打开局面，辜负组织期望。”
“二，我在吕州满打满算也才三年，很多工作，特别是眼下打击电诈、整顿金融秩序这些硬骨头，刚刚才理出头绪，步入正轨，我这一走，摊子撂下，于心不安。”
“三，田副市长对我有知遇之恩，也不止一次私下和我谈过，希望我将来能接他的班，稳定吕州公安的局面。我若走了，对不起老田的信任和期待。”
“四，也是最关键的一点，” 蓝海洋压低了声音，“京州水太深了！不仅有市委市政府各机关，头顶上还有省委省政府各大衙门，个个都是‘大爷爷’。我这个人性子直，办案只认规矩不认人，到了那里，万一不小心得罪了哪路神仙，自己倒霉不说，恐怕还会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五，……” 他顿了顿，看着程度，语重心长地说出了最核心的顾虑，“高育良书记为什么推荐我？还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蓝海洋不想你为了我的事，去欠高育良的人情。”“
”程书记，你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不容易，人情债是最难还的！”
“我听说高育良一直在全力推他的大弟子祁同伟上位副省长，你在这个问题上的态度很关键。我不能因为自己的调动，让你为难，甚至可能被迫在祁同伟的问题上做出妥协。”
蓝海洋的这一席话，完全是从保护程度、维护程度政治利益的角度出发，充满了老一辈人的义气和深谋远虑。
他宁愿放弃自己晋升省城的机会，也不愿意成为学生政治上的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