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省委迎新宴在一种表面和谐、内里暗流涌动的气氛中结束。
散场后，高育良主动邀请程度一同返回省委家属院。
程度暂时被安排在13号别墅。按照惯例，别墅编号与常委排名大致对应。
程度如今是省委三号人物，本应入住3号院，但3号院目前仍由高育良居住。需等高育良正式转任政协主席后，3号院才会空出来，届时程度再行搬入。
省委家属院内这十七幢别墅，除了一号（省委书记）和二号（省长，目前空缺）在面积和规制上略有不同，其余别墅的格局和标准基本一致，内部的装修风格也是大同小异，以庄重、实用为主。
饶是如此，这220平米（指产权面积，实际使用面积因赠送露台、地下室等往往超过500平米）的别墅，如今只住着程度一人，他还是觉得过于空旷和浪费。
更何况，他在京州并非只有这一处住所，妻子知名下还有一个占地近百亩的私人庄园，环境幽静，设施奢华。
虽然登记在妻子名下，但作为夫妻共同财产，实质上也是他的产业之一。
相比之下，这省委别墅反倒显得简朴了。
三人走进13号别墅的客厅落座。祁同伟脸上带着尚未完全散去的酒意，也夹杂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复杂情绪，他感叹道：“老师，程书记，我是真没想到，程书记您这一步迈得这么大，直接成了省委副书记！”
他原本还为自己终于解决了副省级待遇而沾沾自喜，但和年仅四十岁就登上省委副书记高位的程度一比，他那点成绩简直不值一提。
要知道，他比程度大了整整一轮，未来的仕途天花板已然可见，大概率会在副省级岗位上待到年龄线然后退居二线，而程度的前途则不可限量。
“老学长，话不能这么说……” 程度正要谦逊几句。
“程度啊，” 高育良却摆了摆手，神色凝重地打断了他，他靠在沙发上，揉了揉眉心，缓缓说道，“你这次晋升副书记，表面上看是好事，是我们的重大胜利。但实际上，真正的危机，并没有因此解除，甚至可能更加微妙了。”
“老师，您怎么这么说呢？” 祁同伟有些不解，甚至带着几分不以为然，“现在我升了副省长，掌控公安政法系统；程度又成了省委副书记，在党内序列仅次于沙瑞金。有您坐镇，有我们两个一左一右保驾护航，他沙瑞金就算心有不甘，还能翻得起多大的风浪不成？”
在他看来，权力的天平已经明显倾斜。
“你看你，” 高育良看了祁同伟一眼，语气带着一丝失望和警示，“到现在，你连直呼其名‘沙瑞金’都不敢，当着我们的面还要称一声‘沙书记’，这本身还不能说明问题吗？说明他积威犹在，说明你内心深处对他仍然心存畏惧！”
他坐直身体，声音低沉而严肃：“你要清醒地认识到，现在刘省长已经退休，省长的位置空缺！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沙瑞金现在是名副其实的党政一把手，大权独揽！在这个空窗期，他完全可以利用书记兼省长的双重身份，绕开很多繁琐的议事程序。
别说你一个刚刚上任、根基未稳的副省长，就算是我这个即将退居二线的省委副书记，在很多事情上，也不得不顾忌他三分，不能与他正面硬碰硬！”
“是啊，老师说到关键点了。” 程度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忧虑，他接过话头，进一步剖析道，“在新省长正式到位之前，这段权力空窗期是最危险，也是最关键的。
沙瑞金完全可以凭借其‘主持全面工作’的身份，直接部署政府层面的工作，召开省长办公会，甚至动用省长专项基金。很多原本需要上省委常委会讨论的重大事项，他都可以用‘时间紧迫’、‘工作需要’等理由，先行推动，事后报备。
这等于是在规则之内，极大地强化了他个人的决策权和执行力，我们很难进行有效的制约。”
客厅内的气氛因谈及沙瑞金的潜在威胁而略显凝重。程度适时地将话题引回一个更紧迫的现实问题。
“对了，老学长，”程度看向祁同伟，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确认意味，“高小琴那边，确定已经按照我们之前商定的，妥善送走了吗？” 这是他必须确保万无一失的关键环节。
“老师，程书记，你们放心！”祁同伟脸上闪过一丝得意，压低声音，带着几分隐秘的兴奋说道，“我已经把她送到了孤鹰岭那边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那里与世隔绝，风景也好，正好让她安心养胎。老师，程书记，小琴……她怀了我的孩子！我祁同伟，终于也要当爸爸了！” 他语气中充满了即将为人父的喜悦，似乎这能冲淡眼前的危机感。
然而，高育良的反应并非如祁同伟预期的那般欣喜。他只是眉头紧锁，深深叹了口气，吐出四个字：“多事之秋啊！” 在他看来，在这个敏感时期，任何可能授人以柄的私人关系都是危险的，更何况是孩子。
程度更是直接点破了祁同伟的安排中的隐患，他悠悠地说道：“老学长，恕我直言，以养胎的名义把人送到孤鹰岭，恐怕并非明智之举。那里虽然偏僻，但并非无迹可寻。”
“程书记，你……你怎么知道？！”祁同伟闻言，脸色骤然大变，如同被戳破了最隐秘的心事，刚才的兴奋瞬间被惊骇取代。他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却没想到程度的情报网络如此精准可怕。
“老学长，现在不是追究我怎么知道的时候。”程度摆了摆手，语气严肃地建议道，“听我一句劝，趁着现在还有时间和渠道，尽快把高小琴送出境外，去一个真正安全、与我们这边没有任何司法引渡协议的地方。这才是长久之计，也能彻底绝了后患。”
高育良虽然对程度如此迅速地掌握这等核心机密感到心惊，但他立刻判断出程度的建议是正确的，沉声道：“同伟，程书记考虑得周全。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稳妥起见，你必须按程书记说的办！”
“碰、碰、碰……”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打破了室内的紧张气氛。高育良的妻子吴惠芬推开门，探进头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轻声说道：“老高，程书记，同伟，刚接到电话，赵瑞龙打到家里，说想来拜访你。” 她说话极有分寸，目光主要看向高育良，但也兼顾了程度。
高育良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转头征询程度的意见：“程书记，你看……？” 这一方面是因为此地现在是程度的临时住所，另一方面也清晰地表明，在他心中，此刻的程度无论权势还是地位，都已在他之上。
程度略一沉吟，便点了点头，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定：“吴老师，麻烦您转告赵瑞龙，如果方便，就请他直接到这边来吧。正好，我也有点事情，想当面和他聊一聊。”
“好的，程书记，我这就去告诉他。”吴惠芬干脆利落地应下，轻轻带上门离去。她的举止从容得体，既传达了信息，又丝毫没有介入男人们谈话的意思，其分寸感的拿捏，的确堪称一位出色的“军师”和贤内助。
待吴惠芬离开，程度重新将目光投向高育良和祁同伟，缓缓说道：“对了，老师，学长，等会儿赵瑞龙来了，我希望你们也能从旁协助，劝说他主动将山水集团这些年侵占、拖欠市财政的那五个多亿资金，尽快退还给我们市政府。”
“什么五个多亿？”祁同伟一脸错愕，显然对此事并不知情。
“看来老学长还不完全清楚其中的细节。”程度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剖析的冷意，“其实你们，或者说赵瑞龙，之前的操作并不算高明，甚至可以说是漏洞百出。” 他随即将大风厂员工安置费、行政划拨土地的价值、政府担保贷款的风险等几项加起来，总计超过五亿的政府隐性付出，清晰地向两人阐述了一遍。
最后，程度看着他们，语气诚恳却带着压力：“我希望老师和学长能够理解并支持我的工作。这笔钱关系到京州的财政健康和民生福祉，必须追回。”
听完程度的叙述，高育良和祁同伟都陷入了沉默。
他们知道程度说的是事实，那笔钱数额巨大，赵瑞龙通过各种方式转走了近三个亿，但账上确实还剩下七个亿左右。
然而，这可是整整七个亿的真金白银！要让已经吃进嘴里的赵瑞龙再吐出来，谈何容易？巨大的利益面前，即使是他们，内心也充满了挣扎和犹豫。
客厅内的空气，因为这笔巨款而再次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