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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夏把第三十七份报销单的订书针拆下来时,走廊的挂钟刚好敲过十下。晨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部门负责人签字”那一栏投下道细长的阴影,像支悬而未落的笔。办公桌上的绿萝又黄了片叶子,是上周被行政部王姐浇多了水,她说“这植物跟人一样,得勤看着点”——这位在公司干了十五年的老文员,抽屉里总备着创可贴和胃药,谁的文件夹散了页,她都能掏出卷快过期的透明胶。

“林哥,档案室的钥匙找不着了。”实习生小苏抱着摞合同跑进来,帆布包上的拉链卡着半截便签。小姑娘的刘海被汗水浸得贴在额头上,“张经理说上午必须把去年的采购合同找出来,审计的人已经在会议室等着了。”

林夏的目光扫过小苏手里的钥匙串,其中一把挂着个褪色的小熊挂件——是档案室的备用钥匙,上周小苏说“怕弄丢,特意挂了显眼的装饰”。他拉开办公桌最下面的抽屉,在一堆回形针和橡皮筋里翻出串铜钥匙,钥匙环上缠着圈红绳:“这是总钥匙,当年老陈师傅退休时交我的,说‘档案室的门能锁,人心不能锁’。”

小苏的眼睛亮了亮。林夏看着她抱着合同往档案室跑,高跟鞋在水磨石地面上敲出急促的声响,想起自己刚当文员那年,也是这样对着分类目录手忙脚乱。那时带他的老陈师傅总说“文员不是打杂的,是公司的记忆——你记的考勤表连着人家的工资,你存的合同牵着供应商的饭碗”。老陈的办公桌上摆着个铁皮盒,里面装着二十多年的工资条样本,最上面那张是1998年的,钢笔字写着“月薪386元”。

档案室的霉味混着樟脑丸的气息扑面而来。林夏踩着木梯子翻最上层的档案柜,指尖在落满灰尘的文件夹上划过,“2022年采购合同”的标签边角已经卷了起来。他想起去年整理这些合同时,发现某批办公椅的单价比市价高了三成,当时犹豫了三天,还是把疑点写在便签上递给了张经理——后来供应商退了差价,张经理在例会上说“咱们文员的眼睛,得比显微镜还尖”。

上午十一点十七分,林夏在打印室复印会议纪要。复印机突然“咔哒”一声停了,屏幕上跳出“卡纸”提示。他拉开侧盖,看见半张纸卡在滚筒里,上面印着“年终奖发放方案”——是财务部刚送来的,墨迹还没干透。上周听王姐说,今年效益不好,年终奖可能要打七折,行政部的小李正等着这笔钱交婚房首付。

“林师傅,能帮我打份离职申请吗?”销售部的小赵倚在门框上,手里的离职单已经签好了部门经理的名字。小伙子的皮鞋沾着泥,是跑客户时踩的,“干了三年,没拉来几个大单,公司不想要我了。”

林夏把卡纸小心翼翼地抽出来,碎纸机在旁边嗡嗡转着,像在嚼碎什么秘密。“离职原因别写‘公司辞退’,写‘个人发展’。”他从抽屉里拿出张新的离职申请单,“以后找工作, hR看见被辞退的记录会多问几句。”他顿了顿,“我帮你查了考勤,你今年加班六十天,按规定能领三千块加班费,记得让财务加上。”

小赵的喉结动了动。林夏想起自己刚入职那年,有个老销售被劝退,也是这样红着眼圈来打离职单。老陈师傅当时把他拉到楼梯间:“人走茶凉是常事,但咱们得让人家走得体面——你多写的那行字,可能就是他找下份工作的台阶。”

中午在食堂打饭时,林夏的手机震了震。是母亲发来的视频,背景里传来缝纫机的哒哒声:“小夏,你爸的药快吃完了,医保报销的单子你帮我收好了吗?”母亲举着个牛皮纸袋晃了晃,“社区说要原件,不能用复印件。”

屏幕里闪过父亲坐在轮椅上的身影,手里还攥着个算盘——那是他退休前在供销社当会计时用的,现在总对着空账本拨珠子。林夏的眼眶有点发潮,上个月回家时,发现父亲把他寄的生活费全存在了存折里,密码是他的生日,母亲说“你爸怕你在城里受委屈,留着给你应急”。

“妈,报销单在我抽屉的铁盒里,周未我回去拿。”林夏的声音尽量平稳,“对了,张经理说咱们社区的老年活动中心缺个档案管理员,我推荐了爸,他以前不是爱记台账吗?”

挂了电话,林夏在记事本上画了个药瓶。这是他的秘密符号,代表“不能忘的事”。去年画的药瓶旁边,有“给王姐的胃药续方”“提醒小李交社保材料”,大多都打了勾,只有“陪女儿去游乐园”那项还空着——上个月答应的,结果临时被派去参加档案培训,女儿哭着说“爸爸的工作比我重要”。

下午两点零三分,林夏在整理员工档案时,发现新入职的实习生小吴的学历证明有点不对劲。复印件上的公章边缘模糊,不像学校的钢印。他想起小吴面试时说的,老家在大山里,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母亲卖了两头牛才凑够学费。

“林哥,张经理让你把新员工的劳动合同送过去。”小苏抱着文件跑过来,发梢沾着片纸屑,“小吴的合同我帮你填好了,就差你这个行政专员签字了。”

林夏的指尖在学历证明上捏出道褶皱。他打开电脑,登录学信网输入小吴的姓名和身份证号,页面跳出“查无此人”的提示。窗外的麻雀落在空调外机上,叽叽喳喳的,像在议论什么。

“小吴在哪?”林夏的声音很轻。

“在茶水间泡咖啡呢。”小苏的眼睛眨了眨,“他说要请咱们喝星巴克,庆祝转正。”

林夏在茶水间门口看见小吴,小伙子正对着镜子系领带,领带上的图案是仿冒的名牌logo。“你的学历证明,”林夏把复印件递过去,“是不是有点问题?”

小吴的脸瞬间白了,手里的咖啡杯差点摔在地上。“我……我其实只考上了专科,怕公司不要我,就……”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妈总跟村里人说我在大公司上班,要是被辞退了,我没脸回去。”

林夏想起老陈师傅的铁皮盒,里面有张1985年的高中毕业证,照片上的年轻人笑得一脸青涩——后来才知道,老陈其实没上过高中,是自学的会计。“明天把真实的学历证明拿来。”他把合同放在桌上,“我跟张经理说你干活踏实,建议公司给你一次机会,先签一年合同,表现好再续。”

小吴突然给林夏鞠了个躬,腰弯得像张弓。林夏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起老陈师傅说的“水至清则无鱼,但浑水也养不了好鱼——咱们得在规矩和人情之间找个平衡点”。

下午四点,张经理把林夏叫到办公室。桌上摆着今年的优秀员工推荐表,“行政部”那一栏空着。“今年的优秀员工给你。”张经理把表推过来,“奖金五千块,够给你女儿买个好点的钢琴了。”

林夏的目光落在窗外,行政部的小李正帮保洁阿姨搬垃圾桶,小伙子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很认真。“推荐小李吧。”他把表推回去,“他今年帮公司谈成了三家办公用品供应商,省了两万多块。”他顿了顿,“再说,我爸刚找到份工作,家里不那么缺钱了。”

张经理突然笑了:“老陈没看错你。”他从抽屉里拿出个红本子,“这是公司给十年以上老员工的纪念册,里面有你每年的工作总结,老陈在最后一页给你留了话。”

纪念册的最后一页,老陈的钢笔字写着:“文员的价值不在聚光灯下,在那些被记住的细节里——你多算的加班费,你改的离职原因,都会长成别人日子里的阳光。”下面画着个小小的铁皮盒,旁边写着“我把1998年的工资条留给你了,别忘了咱们是怎么过来的”。

傍晚六点,林夏在楼下的公交站等车。王姐拎着个保温桶走过来,里面装着刚熬的小米粥:“给你女儿带的,我放了她爱吃的南瓜。”她顿了顿,“听说你把优秀员工让给小李了?他刚才在茶水间哭了,说以后一定好好干。”

公交站台的广告牌换了新的,上面印着“人工智能将取代80%的行政工作”。林夏想起自己学Excel函数时的样子,对着教程练到凌晨,手指在键盘上敲出茧子。老陈师傅退休前说“机器记不住人情,就像计算器算不出加班费里的辛苦”,现在想来,确实如此。

晚上八点,林夏给女儿讲睡前故事。小姑娘举着本图画书,指着上面的文员角色:“爸爸,这个阿姨在贴邮票,跟你一样!”他突然发现,女儿画的全家福里,自己的办公桌上总摆着个铁皮盒,里面装满了星星——是女儿用彩纸折的,说“爸爸的工作像星星,虽然小,但很亮”。

深夜十一点,林夏的手机震了震。是小吴发来的消息:“林哥,我找到专科毕业证了,谢谢。”后面跟着张照片,是他在村里的老屋前拍的,墙上贴满了他得的奖状,最上面那张是“三好学生”。

林夏望着窗外的月光,想起档案室里那些沉默的文件夹,里面藏着多少人的青春和生计。或许有一天,AI真的能处理所有报表和合同,但那些写在便签上的提醒,那些改在离职单上的原因,那些藏在工资条里的体谅,永远需要有人用心去记。

明天早上八点半,他还会准时坐在办公桌前,拆报销单的订书针,修卡纸的复印机,帮同事查考勤记录。因为他知道,每个文件夹里都藏着年轮,每道褶皱里都裹着生活,而他笔下的每个字,都该对得起这份沉甸甸的记忆。

就像此刻,女儿的呼吸均匀而温暖,老陈师傅的铁皮盒在抽屉里安静躺着,月光落在今天的会议纪要上,那些工整的字迹边缘,正慢慢泛起柔和的光晕,像个被妥善保管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