函谷关盟誓的盛况与喧嚣犹在耳畔,程邈带来的消息却如同一盆冰水,浇得姬延心头寒彻。张仪不仅真要引匈奴南下,竟连西面的义渠也不放过!这是要驱虎吞狼,将整个合纵联盟拖入四面受敌的泥沼!
盟誓台上的慷慨激昂与此刻面临的严峻现实形成了尖锐对比。姬延深知,这新生的联盟看似强大,实则脆弱。齐王贪利,楚王多疑,韩魏力弱,燕国遥远,若此时匈奴铁骑真的突破边境,肆虐后方,联盟内部必然恐慌,甚至可能分崩离析!
必须将这股狼烟扼杀在萌芽状态,至少,要将其影响降到最低!
姬延并未立刻将消息公之于众引起恐慌,而是连夜秘密召见了齐王田朌、楚令尹昭滑、韩太子以及魏将晋鄙等联军核心人物。
密室内,灯火摇曳。当姬延将程邈探查到的情报和盘托出时,几位重量级人物脸色都变了。
“张仪安敢如此!引外族祸乱华夏,其心可诛!”昭滑拍案而起,怒不可遏。楚国与百越接壤,历来重视华夷之辨,对此等行为最为不齿。
晋鄙也是咬牙切齿:“这狗贼!战场上打不赢,竟使出这等下作手段!”
齐王田地则面露忧色:“匈奴骑兵来去如风,若真让其闯入腹地,劫掠粮道,则我军危矣!这……这该如何是好?”他首先想到的是齐军的安全和粮草。
韩太子更是紧张,韩国地处中原,无险可守,若匈奴南下,首当其冲。
姬延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沉声道:“诸位稍安。张仪此计虽毒,却非无解。其策要点在于‘引’,而非匈奴主力大举入侵。初期必是小股精锐,趁我后方空虚,进行骚扰破坏,乱我军心。”
他走到悬挂的巨幅地图前,指向北境:“我已命程邈先生调动墨家弟子及联军斥候,严密监视北境所有通道,尤其是秦人故意留出的空隙。同时,寡人建议,即刻从联军中抽调精锐,组成三支快速应援兵马,每支五千人,由熟悉地形、擅长机动作战的将领统领,分别驻守于北境这三处要冲。”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点出三个关键位置,皆是匈奴可能南下,且能威胁联军侧后及粮道的咽喉之地。
“可是……陛下,联军新胜,正待休整,且下一步攻秦方略未定,此时分兵北上,是否……”田朌有些犹豫,他更希望集中力量,直捣黄龙。
“田将军,”姬延看向他,目光深邃,“若不先稳住后方,扫清侧翼威胁,我军如何能安心西进?须知,堡垒最易从内部攻破。张仪正盼着我等忽视此患,届时前方顿兵坚城,后方烽烟四起,军心一乱,纵有百万大军,亦如沙聚之塔,一推即倒!”
他语气转厉:“况且,抵御外辱,护我华夏子民,乃大义所在!若坐视匈奴践踏我疆土,屠戮我百姓,我等与那暴秦何异?届时,天下人将如何看我合纵联盟?纵约之信,何在?!”
这一番话,既陈明了利害,又占据了道德制高点,尤其是最后关于“大义”和“信誉”的诘问,让田朌等人悚然动容。
昭滑率先表态:“陛下所言极是!抗胡乃大义,楚军愿出一支精锐,听从调遣!”
晋鄙也瓮声道:“魏国北境亦常受胡人骚扰,此事义不容辞!算我老晋一个!”
齐王见楚魏都已表态,也只好点头:“既如此,我齐军也出一支兵马。”
韩太子也连忙表示韩国虽小,也愿尽力。
见众人达成一致,姬延心中稍定,立刻道:“好!事不宜迟,请诸位即刻回营选派精锐将领与士卒!三日后,北上布防!同时,严密封锁消息,对外只宣称是例行换防与清剿秦军残部,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和秦人警觉。”
计议已定,众人匆匆离去准备。
姬延又对程邈道:“程先生,墨家弟子擅长守御与机关之术,烦请你选派得力人手,随军北上,协助修筑临时营垒,设置预警机关。此外,继续严密监视咸阳动向,尤其是张仪与义渠方面的接触,一有异动,立刻来报!”
“陛下放心!”程邈拱手领命。
接下来的三日,联军大营表面如常,暗地里却进行着紧张的兵马调动。三支共计一万五千人的快速反应部队悄然集结,在选派出的三名勇悍且机敏的将领(分别来自齐、楚、魏)率领下,借着夜色和复杂地形的掩护,如同三把利刃,悄无声息地插向了北境要害。
与此同时,姬延以周天子名义,向联军控制区及附近郡县发布安民告示,宣称联军已严密布防,定能保境安民,稳定后方人心。
然而,就在北境部队出发后的第五日,坏消息还是传来了。
不是来自北境,而是来自西面。
一名风尘仆仆、身上带伤的墨家弟子闯入姬延大帐,带来了程邈的紧急军报。
“陛下!西线急报!义渠王收到张仪许诺的重礼后,已集结部落骑兵两万余,突然出现在我军侧翼,猛攻我军驻守陇山的一处营寨!守将猝不及防,营寨已失,粮草被焚!义渠骑兵正沿陇山古道,威胁我军主力侧后!”
屋漏偏逢连夜雨!北境的匈奴尚未见到踪影,西面的义渠却已经先动手了!张仪果然双管齐下!
消息传开,联军大营内刚刚因盟誓而提振的士气,顿时蒙上了一层阴影。尤其是那些来自东方、对西陲戎狄了解不多的士卒,更是议论纷纷,心生畏惧。
齐王田地闻讯,更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连连催促姬延和田朌尽快拿出对策。
姬延站在地图前,看着代表义渠骑兵的标记如同毒刺般抵在联军柔软的侧肋,眼神冰冷。
张仪……你果然没让我失望。这盘棋,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对同样面色凝重的田朌、昭滑等人道:
“义渠来袭,虽出其不意,然其兵力不多,且孤军深入。传令下去,陇山一线守军,依险固守,迟滞其锋芒。同时……”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划出一条弧线,点向义渠骑兵来的方向。
“派一支轻骑,绕至其后,断其归路!寡人要让这义渠王知道,做张仪的刀,是要付出血的代价的!”
“可是陛下,我军骑兵主力尚在休整,且需防备嬴华残部……”田朌提醒道。
“无妨。”姬延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就用寡人的天子仪仗护卫骑兵,再从各军抽调善骑射者,凑足三千!由寡人亲自率领!”
“什么?!”帐内众人皆是大惊失色!
“陛下!万万不可!您乃万金之躯,岂可亲临险地!”苏厉和屈丐吓得脸都白了。
“陛下,此事交由末将便可!”晋鄙急忙请命。
姬延抬手,止住了所有人的劝阻,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义渠小丑,敢犯天威,若不能亲手将其击溃,何以震慑匈奴?何以稳固联盟?诸位不必再劝!此战,寡人意已决!”
他望向西方,那里是义渠骑兵肆虐的方向,也是咸阳所在。
“张仪想用这些魑魅魍魉来搅局,寡人便让他看看,何为煌煌天威,不可侵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