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侍郎府上的管家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地滚落，他已经是第三次擦拭额头的冷汗了，手指也因为过度紧张而不停地绞着衣角，仿佛这样能让他稍微缓解一下内心的恐惧和不安。
“大人明鉴啊！”管家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老爷昨晚还好好的，还特意吩咐过不准任何人去打扰他……可谁能想到，今天早上我去送茶水的时候，就……就发现老爷他已经……”说到这里，管家再也说不下去了，他的身体像风中的落叶一般瑟瑟发抖。
沈默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个惊恐万分的管家，然后默默地绕过他，径直走进了那间充满书卷气的书房。
一进入书房，沈默便看到了端坐在太师椅上的陈侍郎。他的姿势非常端正，双手平放在膝盖上，面容安详得就像熟睡一般，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然而，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那灰白色的脸色和凝固的姿态都透露出一种异样的感觉，让人不禁心生寒意。
最让人感到诡异的是，书桌上整齐地排列着十二个精致的草人。这些草人比之前在“清河号”上发现的那些要小巧许多，每个都只有巴掌大小，但却制作得极其逼真，栩栩如生。更奇怪的是，每个草人手中都捧着一片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这些字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认罪书。崔鹏拿起一片纸扫了一眼，陈侍郎亲笔所写，承认参与二十年前宫变，毒杀先帝的经过。
沈默戴上一副白色的橡胶手套，动作轻柔而谨慎地开始检查尸体。他先仔细观察了尸体的表面，没有发现任何明显的外伤，也没有看到挣扎过的痕迹。接着，他检查了死者的嘴唇和指甲，通常中毒者的嘴唇和指甲会呈现出青紫色，但在这具尸体上并没有这样的迹象。
然而，当沈默将目光移到死者的眼睛时，他注意到了一个异常之处——死者的瞳孔异常缩小，就像是被强烈的光线照射过后的反应。
沈默轻轻按压了一下尸体的颈部，感受着肌肉的状态。他发现肌肉已经松弛，这通常是自然死亡的表现。但沈默的眉头却微微皱起，似乎还有一些让他感到疑惑的地方。
“死亡时间大约在昨夜子时到丑时之间。”沈默低声说道，同时继续检查着尸体的其他部位。
站在一旁的崔鹏冷笑一声，他的目光落在了书桌的一角，那里有一个小巧的茶杯。
“六十岁的陈侍郎身体硬朗得很，昨日还在朝堂上舌战群儒呢。”崔鹏嘲讽地说，“我看这茶里有异味。”
沈默闻言，立刻拿起那个茶杯，凑近鼻子闻了闻。一股淡淡的杏仁香混着某种不知名的花香扑鼻而来。他心中一动，小心翼翼地将茶杯里残留的茶水倒入了随身携带的一个小瓷瓶中。
“十二个草人，十二封认罪书。”崔鹏数着摆在桌上的那些物品，“看来凶手是想让陈侍郎在死前忏悔他所有的罪行啊。”
沈默注意到每个草人背后都贴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不同的时辰。而在书桌下方，他发现了一点碎纸屑，拼凑起来能看到字的一半。
杜御史那边...
已经死了。崔鹏声音冰冷，今早发现的，同样 surrounded by 十二个草人，同样面带微笑，同样留下了认罪书。
沈默心头一震。名单上的最后两个名字，就这样被划去了。这是否意味着十二时辰复仇的终结？
查查这茶的成分。崔鹏突然说，我好像在哪闻过这种味道。
回到悬案清道夫的府邸，沈默立刻开始检验茶水和从陈侍郎指甲缝中取得的微量物质。显微镜下，一种独特的晶体结构引起了他的注意——六棱柱状，淡黄色，遇热会散发出杏仁与茉莉混合的香气。
含笑九泉...沈默翻出师父林正留下的毒物笔记，找到了匹配的记录，前朝宫廷秘药，服下后无痛死亡，死者面带微笑，故名。
笔记中还特别提到，这种毒药最为特别的地方就在于它能够让人在临死之前产生一种极其强烈的倾诉欲望，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将自己所有的秘密都写下来。这也就很好地解释了那些认罪书的由来。
崔鹏面色凝重地走进验尸房，他的手中紧握着一卷画轴，仿佛这画轴里隐藏着什么重大的秘密一般。
“看看这个。”崔鹏将画轴递给验尸官，“这是我从陈侍郎的书房暗格里找到的。”
验尸官小心翼翼地接过画轴，缓缓展开。随着画轴的展开，一幅精美的前朝皇室图谱呈现在眼前。图谱上详细地标注了每一位皇子的生辰、特征以及他们的封号。
然而，当验尸官的目光落在图谱的边缘时，他突然发现了一个被反复描摹的标记——那个熟悉的十二时辰圆圈。
崔鹏的手指也停留在了其中一个皇子的画像上。画中的少年大约七八岁的模样，他的眉目如画，宛如仙人一般。少年的腰间还挂着一枚玉佩，虽然年纪尚小，但那双眼睛里透露出的灵动与现在的崔鹏简直一模一样。
“这是我。”崔鹏的声音异常平静，仿佛他早就知道了这个事实一般，“朱翊钧，先帝的第七子，封号永王。”
沈默不知该如何回应。崔鹏极少主动提及自己的身世，每次提起都像是揭开一道旧伤疤。
这图谱...沈默试图转移话题。
是陈侍郎亲手绘制的。崔鹏冷笑，看这些批注，他在研究皇室血脉。也许在找什么人...
沈默突然明白了：找你？
或者找其他幸存者。崔鹏卷起画轴，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当年那场大火...我以为只有我活下来了。
沈默想起崔鹏曾提过被乳母藏在送菜车中逃出皇宫的经历。他一直以为崔鹏是唯一的幸存者，现在看来...
杜御史和陈侍郎都是当年宫变的核心人物。崔鹏继续道，从认罪书看，陈侍郎负责在先帝茶中下毒，杜御史则带人屠杀皇子公主。
沈默心头一凛。难怪凶手要用含笑九泉——让仇人在死前亲口承认罪行，比简单的复仇更解恨。
凶手是谁？沈默问，谁能弄到前朝秘药，又对宫变细节如此清楚？
崔鹏摇头：冯保、李玉、方无尘都死了，赵明轩也自尽了...他突然停顿，除非...
除非还有幸存者。沈默接上他的思路，另一个十二时辰的复仇者。
两人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决定兵分两路，各自展开调查。沈默负责追查“含笑九泉”的来源，而崔鹏则负责重新梳理所有案件的相关材料，以期从中找到那些被遗漏的关键线索。
沈默来到了太医院的档案室，这里收藏着各种珍贵的医学典籍和记录。他在书架间穿梭，仔细翻阅着每一本可能与“含笑九泉”有关的书籍。
经过长时间的查找，沈默终于在一本古老的毒药学记录中找到了关于“含笑九泉”的记载。然而，让他失望的是，这种毒药的配方早已失传，无法得知其具体成分。
正当沈默感到有些沮丧时，他突然想起了林正的笔记。林正曾是太医院的一位资深太医，对各种毒药都有深入的研究。沈默急忙翻出林正的笔记，希望能从中找到一些线索。
果然，在林正的笔记中，他提到了“含笑九泉”的主要成分是一种名为“梦回香”的西域奇花，这种花与中原的断肠草混合后，便能制成“含笑九泉”。
“梦回香……”沈默轻声念叨着这个名字，心中暗自思忖。这种花他似乎在哪里听说过，经过一番回忆，他突然想起，在京郊的皇家别苑中，曾经有过这种花的种植，而且是专供先帝使用的。
沈默连忙将这一重要线索记录下来，正当他准备继续查找其他相关信息时，一个年迈的太医走了进来。当他看到沈默手中拿着的林正的笔记时，脸色突然变得十分难看。
“林正的笔记？”老太医的声音有些颤抖，“你……你是他的弟子？”
沈默点头：前辈认识家师？
老太医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年轻人，有些事...不知道为好。林正就是知道得太多才...
才被杀的？沈默敏锐地抓住话头，前辈知道谁杀了我师父？
老太医摇头如拨浪鼓：老朽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若你在查含笑九泉，不妨去西山皇陵看看。先帝宠爱的李贵妃葬在那里，据说陪葬品中有此毒的解药配方。
这显然是条重要线索。沈默匆匆谢过老太医，赶回府邸准备告知崔鹏，却被告知崔鹏接到一封信后匆匆出门，至今未归。
什么信？
仆役摇头：小的不知。但崔大人看信后脸色大变，连官服都没换就骑马走了。
沈默心头涌起不祥的预感。他检查了崔鹏的书桌，在砚台下发现一张被揉皱的纸条，上面只有寥寥数字：申时三刻，老地方。真相在此。
没有署名，但字迹工整有力，像是常年书写公文的人所写。沈默猛然想起一个人——现任礼部侍郎，刘大人。他是陈侍郎的副手，也是少数几个知道崔鹏真实身份的文官之一。
申时已过，崔鹏仍未回来。沈默当机立断，带着韩烈和几名锦衣卫直奔刘府。
刘府大门紧闭，门房说主人出门未归。沈默强行闯入，发现书房内一片狼藉，显然有过激烈打斗。地上有几滴新鲜的血迹，还有一块被撕下的衣角——月白色的锦缎，正是崔鹏今日所穿。
沈默厉声道，全城搜索崔少卿和刘大人的下落！
韩烈带人四处搜寻，沈默则留下来仔细检查书房。在一堆散落的文件中，他发现了一幅西山皇陵的地图，其中一个墓室被特别标注——李贵妃墓。
天色已晚，沈默等不及大队人马，独自骑马直奔西山。李贵妃墓在皇陵外围，因先帝驾崩后失去靠山，葬得相对简朴。墓前石碑歪斜，似乎被人动过。
沈默点燃火折子，小心地推开虚掩的墓门。阴冷的空气夹杂着霉味扑面而来。石阶向下延伸，消失在黑暗中。
墓室内寂静得可怕，只有沈默的脚步声在石壁间回荡。主墓室中央是李贵妃的石棺，棺盖已经被推开一半。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棺椁周围摆放着十二个草人，每个草人手中都捧着一片纸。
站住！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从黑暗中传来。
沈默转身，只见一个佝偻老者站在侧室入口，手中长剑抵在崔鹏脖子上。崔鹏脸色苍白，月白锦袍上沾满血迹，右臂无力地垂着，显然受了重伤。
刘大人...沈默认出了持剑者。这位表面儒雅的礼部侍郎，此刻眼中满是疯狂。
不，我不是刘墉。老者冷笑，刘墉二十年前就死了。我是他的替身，真正的十二时辰最后一人。
沈默这才注意到刘大人的声音和姿态与平日截然不同，更像是个...武人。
你是谁？
先帝贴身侍卫统领，杜锋。老者扯下脸上精巧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布满疤痕的脸，当年宫变，我重伤假死，这些年一直以刘墉的身份活着，就为等待复仇的时机。
崔鹏虚弱地抬头，眼中燃烧着仇恨：杜锋...是你杀了我母妃...
杜锋狞笑：不止你母妃，小殿下。那晚我亲手杀了三个皇子，两个公主。可惜让你跑了。他看向沈默，多亏你查案，我才能顺藤摸瓜找到永王殿下。先帝血脉，今夜彻底断绝！
沈默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环境。杜锋身后是唯一的出口，崔鹏伤势不明，硬拼胜算不大。他必须拖延时间。
含笑九泉是你下的？那些认罪书...
正是。杜锋得意地说，让那些叛徒在死前亲口认罪，比直接杀死他们痛快多了。陈侍郎、杜御史...还有冯保、李玉，所有参与宫变的人，一个接一个...
冯保是你杀的？沈默惊讶地问。
不，冯保是自杀的，但他死前我让他知道了真相——当年宫变，真正的幕后主使是现在的皇上！他弑兄篡位，还嫁祸给我们这些忠臣！
崔鹏突然挣扎起来：你胡说！
小殿下，你被蒙蔽太久了。杜锋的剑紧了紧，在崔鹏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你可知先帝真正的遗诏在哪里？就在这石棺中！李贵妃临死前将它藏在身边，我花了二十年才找到线索。
沈默注意到石棺旁的地上确实散落着一些绢布碎片，像是刚被撕开的陪葬品。
遗诏上写得很清楚，先帝要传位于你，小殿下。杜锋的声音带着病态的狂热，今夜，我要完成两件事：杀了你这最后一个皇室血脉，然后公布遗诏，让天下人都知道当今皇上得位不正！
崔鹏的脸色变得极为复杂。沈默知道，这个真相对他冲击太大——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侥幸逃生的孤臣孽子，没想到竟是先帝属意的继承人。
为什么现在才动手？沈默试图转移杜锋的注意力，二十年过去了...
因为我需要找到所有参与者。杜锋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十二个人，十二时辰，一个都不能少！现在，只剩最后一个了...他的剑指向崔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崔鹏突然用未受伤的左手肘猛击杜锋腹部，同时低头避开剑锋。杜锋吃痛，剑势稍缓，沈默趁机扑上前，匕首直取杜锋手腕。
但杜锋毕竟是曾经的侍卫统领，武功极高。他侧身避过匕首，反手一剑刺向沈默心口。崔鹏不顾伤势，用身体撞开沈默，剑锋深深刺入他的肩膀。
崔鹏！沈默大喊。
杜锋狞笑着拔出剑，正要再次刺下，突然浑身一僵——一截剑尖从他胸前透出。他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到鲜血迅速染红衣襟。
韩烈...来晚了...韩烈的身影出现在杜锋身后，气喘吁吁地拔出佩剑。
杜锋跪倒在地，却疯狂大笑：晚了...遗诏已经...送出去了...鲜血从他嘴角涌出，皇上...很快就会知道...永王还活着...
崔鹏踉跄着走到石棺前，从一堆陪葬品中找出一卷明黄色的绢布——正是先帝遗诏。绢布上字迹已经模糊，但仍能辨认出传位永王的内容。
现在...你怎么办...殿下？杜锋气若游丝，公之于众...天下大乱...隐瞒...就是不孝...他的笑声戛然而止，头歪向一边，死了。
崔鹏握着遗诏，双手微微发抖。沈默知道他现在面临怎样的抉择——揭露真相可能导致王朝动荡，隐瞒则是对生父的背叛。
崔鹏...沈默轻唤他的名字，而非官职。
崔鹏抬头，眼中的痛苦几乎化为实质。他缓缓走到杜锋尸体前，捡起那把染血的长剑。
还有一个人知道真相。他声音嘶哑，刘墉...不，杜锋说遗诏已经送出去了...
沈默突然明白了：送给皇上？
崔鹏点头，举剑向天：二十年的仇恨，该结束了。
你要做什么？沈默警觉地问。
做我该做的事。崔鹏转身向外走，杀了那个弑君篡位的暴君！
沈默拦住他：崔鹏！这不是解决之道！
让开！崔鹏眼中燃烧着沈默从未见过的怒火，他杀了我全家！我母妃，我兄弟姐妹...连襁褓中的小妹都不放过！
然后呢？沈默寸步不让，你杀了他，自己登上皇位？这就是你想要的？
崔鹏愣住了，剑尖微微下垂。
想想这半年我们查的案子。沈默放缓语气，每一个十二时辰的复仇者，都以为自己在做正义的事。仇恨只会孕育更多仇恨。
崔鹏的手颤抖得更厉害了：那我该怎么办？假装不知道？
沈默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向那卷遗诏：你父亲如果在天有灵，会希望你成为一个复仇者，还是一个...明君？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在崔鹏头上。他踉跄后退几步，长剑一声掉在地上。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崔鹏跪倒在地，像个迷路的孩子。
沈默蹲下身，轻轻按住他的肩膀：我们一起想办法。但首先，你得包扎伤口。
韩烈识趣地退到墓室外等候。沈默为崔鹏简单处理了肩伤，两人沉默地坐在石阶上，遗诏摊在中间。
我们可以烧了它。崔鹏突然说，就当没看见。
沈默摇头：欺骗解决不了问题。但公开也不是唯一选择。
那怎么办？
交给皇上。沈默语出惊人，让他知道你已经了解真相，但不会采取行动。这是...信任的考验。
崔鹏苦笑：你太天真了。帝王心术，宁可错杀一千...
我不这么认为。沈默指向遗诏，看这个印鉴，颜色不对。我怀疑遗诏是伪造的。
崔鹏猛地抬头：什么？
真的传国玉玺印色会更鲜艳，即使二十年过去也不会褪色成这样。沈默仔细检查绢布，这可能是杜锋设的局，故意引你与皇上相争。
崔鹏拿过遗诏重新审视，眼中的怒火渐渐被清明取代：你说得对...这印色确实有问题。而且先帝若真要传位于我，不会只留这一份遗诏。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松了一口气。仇恨的迷雾散去，理智重新占据上风。
我们该怎么处理？崔鹏问。
沈默思索片刻：将计就计。把遗诏交给皇上，说明真相，但指出其中的疑点。这样既表明忠诚，又提醒他有人暗中作乱。
崔鹏点头，小心卷起遗诏：就这么办。他看向沈默，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清明，谢谢你...阻止我。
沈默难得地露出一丝微笑：搭档就是干这个的。
离开皇陵时，东方已经泛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悬案清道夫的工作，还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