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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汉的死在小小的村落里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的不是水花,而是浑浊的、令人不安的涟漪。

丧事办得简单又仓促。一口薄棺停在王家那间低矮的堂屋里,门口挂起了惨白的灵幡,在初冬干冷的寒风中无力地飘动,像一只挣扎的、苍白的手。

王老汉的老妻,一个同样被岁月和劳作压弯了腰的妇人,哭得几乎昏厥过去,几次需要儿媳和邻家妇人搀扶才能站稳。

她的哭声不是那种尖锐的嘶喊,而是一种从肺腑深处掏出来的、带着血丝的哀恸,一声声“你个死老头子,咋就丢下我先走了……你睁着眼张着嘴,是还有啥放不下啊……”

这哭喊像钝刀子割在每个人的心上,也隐隐印证着村里关于王老汉诡异死状的私下流传。

她的儿子,一个黝黑的庄稼汉子,红着眼眶,沉默地接待着前来吊唁的乡邻,脸上除了悲伤,更有一层驱不散的茫然和惊悸——父亲的死,太突然,太不寻常。

村子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粘稠的紧张。

往常这个时候,晒谷场上该有孩子们追逐打闹的喧哗,村巷里也该有妇人高一声低一声的闲聊。可现在,整个村子都像是被抽走了声音。家家户户门窗比往日关得更严实,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不祥的阴霾隔绝在外。

即便有人出门,也是步履匆匆,低着头,与熟人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带着恐惧的眼神,便迅速分开,不敢多言。空气中仿佛漂浮着看不见的、名为“晦气”和“邪门”的尘埃,让人们不敢高声语,生怕惊扰了什么,或者……引来什么。

那些平日里像野猴子般上蹿下跳的孩子们,此刻都被自家长辈牢牢拘在了家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束缚感。

铁蛋被他娘揪着耳朵拎回去时,还兀自不服气地嚷嚷“关我啥事”,被他爹一声带着恐慌的低吼“再瞎跑腿给你打断!”

吓得噤了声,缩了缩脖子,感受到了大人身上不同寻常的惧意。

丫丫的奶奶更是直接把她按在炕上做针线,嘴里念念叨叨:“外面不干净,少出去野!王老头就是……”

话没说完,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连最胆大、消息最灵通的二柱,也被他爹用从未有过的严厉眼神警告,不许再往王家附近凑,更不许再去村尾那片“招灾惹祸”的地方。

一种源于未知的、冰冷的恐惧,像不断滋生的藤蔓,缠绕住了这个原本充满生气的小村庄,扼住了它的咽喉。

向家小院里,那令人窒息的寂静已经持续了大半天,与院外的压抑里应外合。

向奶奶又一次从里屋出来,脸上忧色更重,皱纹仿佛一夜之间深刻了许多。

炕上那个鼓起的被子包,从早上到现在,几乎没有动过。她送进去的温水和小米粥,原样放着,早已凉透,凝出一层油皮。

她轻声细语的安抚,如同石沉大海,得不到任何回应。只能偶尔看到那被子极其轻微地、压抑地抖动一下,证明里面的孩子还醒着,正被某种巨大的、无形的梦魇折磨着。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向奶奶看着窗外灰蒙蒙的、仿佛也带着重量的天色,心里下了决心。

孩子这么不吃不喝不声不响地缩着,没病也要憋出大病来,更何况他本就心神不稳,像一根绷得太紧的弦。

这心结要是淤住了,化不开,可比风寒体热难治得多,那是能熬干人心血灯油的症候!

就在这时,她脑中灵光一闪,猛地想起了昨天在集市上碰到的那个人——程大夫!

想起他温和的眼神,想起他递给牧尘那盒彩色铅笔时说的“颜色能帮他说话”,更想起当年他那手能从阎王爷手里抢人的、神乎其技的医术。

当年那个被滚石砸中、只剩一口气的壮劳力,多少人都说没救了,是程大夫,顶着巨大的压力,用几根细长的银针,在他身上几个穴位沉稳地捻、转、提、插,硬是把那口即将散掉的元气给吊了回来,把人从鬼门关硬生生抢了回来。

那场景,向奶奶至今记忆犹新,仿佛就在昨日。

程大夫是见过生死大场面,能定乾坤的人。他或许,也有办法,捞一捞她这沉溺在恐惧之海、即将被心魔吞噬的孙儿。

这个念头一起,就像在浓稠的黑暗中看到了一线微光。事不宜迟!

向奶奶系好深蓝色的头巾,仔细锁好院门,仿佛要将一切不祥锁在外面,然后快步朝着村东头赵婶子家走去。赵婶子家的小子铁牛经常去镇上跑腿,脚程快,人又机灵。

“他婶子,”向奶奶找到正在纳鞋底的赵婶,也顾不上寒暄,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急切和恳求。

“麻烦你家铁牛跑趟腿,十万火急!去镇上程大夫的诊所捎个口信,就说我家里尘娃病了,病得有些……有些癔症,惊惧过度,请他得空务必尽快来瞧瞧!劳他大驾!”

赵婶子一听是牧尘病了,还是“癔症”、“惊惧”,又见向奶奶脸色灰败,眼圈泛红,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哎哟,我的老天!我这就让铁牛去!马上就去!孩子要紧!”

看着赵婶子风风火火地去后院喊儿子,听着她催促铁牛“跑着去!别耽搁!”的声音,向奶奶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弛了一丝,但那份沉甸甸的巨石般的担忧并未减轻分毫。

她转身慢慢地往回走,步伐有些蹒跚,背影在昏暗的天光下显得格外苍老孤独。

村子里的死寂,王家方向隐约传来的、如同背景音般持续不断的哭声,还有家里那个缩在壳里、拒绝整个世界的小孙儿……这一切都像无形的、冰冷的巨石,一层层压在她早已不再挺拔的脊梁上,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抬眼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心里只有一个卑微而炽烈的祈盼:盼着程大夫那能定乾坤的银针,这次,不仅能驱散孩子身体里的惊厥,更能扎散笼罩在他心头、那片厚重得令人绝望的阴云。

那不仅关乎孩子的身体,更关乎他那扇似乎即将永远关闭、沉入黑暗的心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