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柳如云在用完早饭后，便带着丫鬟沐青凤往静心苑去。
一路上，府里的下人看见她，行礼都带着几分仓促和掩饰不住的惶然。
柳如云心里沉甸甸的，在她看来，阳家出征已成定局，无可转圜。
现在要考虑的，是怎么去，以及去了之后怎么让阳家完整的回来。
进了静心苑佛堂，檀香味依旧，但端坐在上首的周敏，神色却与昨日的崩溃截然不同。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沉静，只是眼下的黑眼圈透露了她一夜未眠的痕迹。
“娘。”柳如云上前行礼，直接说明了来意，“儿媳过来是想问问，若……若出征，府里一应钱粮、车马、随行人员，该如何调度准备？儿媳也好早些安排下去。”
她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在商讨一次寻常的远行，而非奔赴死地。
“出征？”
周敏抬起眼，目光落在柳如云那看似镇定实则隐含慌张的脸上，心中不由地一震。
自己这儿媳，竟然已经默认了这个结果，甚至开始为“出征”做准备了？
这变化，比昨日的哭诉更让她感到一种荒诞感。
我的傻儿媳诶。
人家这是想让咱们阳家死啊，你怎么还这么积极啊！
柳如云见周敏面色有异，只当她还在犹豫，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娘，您莫不是……还不打算出征吗？”
要是她婆婆选择了抗旨，阳家会是怎么处境啊？
周敏瞬间回神，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破釜沉舟的意味：“出征，当然出征，朝廷旨意，阳家岂能抗命？”
“另外，如云啊，你下去后，立刻着手统计一下如今阳家名下，所有能动用的现银、浮财，以及各处田庄、铺面的地契文书，尽快整理个清单给我。”
柳如云闻言一愣。
统计钱粮产业？
这节骨眼上，不急着整顿武备，清点家当，查这些固定资产做什么？
难道……婆婆是想变卖家产，充作军资？这倒是说得通，可感觉又有点不对劲。
柳如云心里疑惑，面上却不显，乖巧应下：
“好的，娘。儿媳回去就办。”
看着柳如云退出去的背影，周敏一直绷着的脊梁才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一瞬，靠在椅背上，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她知道，留给阳家，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柳如云的态度，更像是一面镜子，照出了阳家其他人可能的选择——认命，赴死。
但她周敏，绝不能认命，她必须抓住这次看似是绝路的机会。
领兵在外。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这句话，在她脑海里盘旋了一夜。
她知道自己此举，与造反无异。一旦踏出，再无回头路。
可她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为了她自己，也为了……保全阳家这点最后的血脉。
否则，以她那不可告人的身份——前朝亡国公主。
朝廷既然能逼阳家寡妇上第一次战场，就能有第二次，第三次。
直到阳家人死绝，这偌大的府邸彻底成为一片尘埃。
现在，还有一个最关键、最不稳定的因素需要解决。
贾将。
此子心思之活络，眼光之毒辣，绝非常人。
更可怕的是，他知晓自己最大的秘密（她是前朝公主，以及阳家如今的悲剧，根源皆因她而起）。
这件事，是她的梦魇，是能瞬间将她和整个阳家炸得粉身碎骨的惊雷。
万一……万一此事被贾将捅了出去，不用等朝廷动手，愤怒的阳家旧部和府内不明真相的人，顷刻间就能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此人，若不能彻底收服，为己所用……那就只能……
周敏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
西厢房里，贾将刚指导完雪飞那丫头怎么更“自然”地主仆相处日常，正翘着二郎腿，美滋滋地盘算着下一步怎么在柳如云和周敏之间再加把火，让这婆媳俩都不能消停下来。。
他完全不知道，那个已经被朝廷逼到墙角的老夫人。
不仅已经下定了惊天动地的决心，并且……正在来的路上。
周敏没带丫鬟，一个人悄无声息地穿过有些冷清的庭院，来到了西厢房外。
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少女清脆的笑声和贾将那带着几分戏谑的嗓音。
“少爷您耍赖！这步不能这么走！”
“嘿，小丫头片子还敢管起少爷我来了？看招！”
周敏脚步一顿，眉头瞬间拧紧。
她推开门，正好看见贾将手里拿着本棋谱，作势要去敲雪飞的脑袋，雪飞则笑着缩脖子躲闪。
你们这里却是一派主仆嬉戏，其乐融融的景象啊！
与整个阳府上下愁云惨淡、惶惶不可终日的气氛，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一股无名火“噌”地就窜上了周敏的心头。
好啊，如今阳家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她都如坐针毡，夜不能寐，你贾将倒好，还有闲心在这里跟丫鬟调笑打闹。
看来，是真没把阳家的存亡，也没把她这个老夫人放在眼里。
原本就盘踞在心头的杀意，此刻更是凝实冰冷了一分。
此子，留不得！
屋内的两人听到动静，都是一愣。
雪飞率先反应过来，看到面色沉静、眼神却隐含冰霜的周敏，吓得小脸一白，像只受惊的兔子，慌忙站好，垂下头：“老……老夫人！”
贾将也是心里一咯噔，脸上那点嬉笑瞬间收敛，放下棋谱，起身行礼，姿态恭敬：“老夫人。”
周敏目光扫过贾将，没在他脸上停留太久，转而看向吓得瑟瑟发抖的雪飞，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雪飞，你出去。老身有要事，需与贾将单独谈谈。”
“是，老夫人！”
雪飞如蒙大赦，头都不敢抬，几乎是踮着脚尖，贴着门边飞快地溜了出去，生怕慢了一步就会惹来滔天大祸。
出了门，雪飞抚着砰砰直跳的胸口，心有余悸。
她下意识地想将房门关严实，可或许是因为太紧张，手一抖，那两扇门页并未完全合拢，留下了一道细微的、不易察觉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