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娘踉跄着冲到刚登记完、正领着家人要往大通铺走的王静舒面前。
一把抓住她的衣袖，声音因急切而颤抖：“大嫂！你那里是不是还有治风寒的药材？求求你，行行好，拿出来救救小雪儿吧！她烧得滚烫，人事不省了！”
王静舒脚步一顿，被雨水打湿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她看了一眼不远处被慕千月紧紧抱在怀里、脸色异常潮红的慕千雪，又迅速收回目光，落在焦急万分的林月娘脸上。
她轻轻拂开林月娘的手，声音平静得近乎冷酷：“林月娘，你说什么药？流放路上，自身难保，哪还有多余的药材？”
“有的！我知道你有的！”林月娘急得眼泪直掉，“出发前你弟弟不是给你送来了很多吗？
大嫂，那是你亲外甥女啊！她才多大？求求你，发发慈悲！等到以后，以后我当牛做马挣了钱一定还给您。”
王静舒闻言，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抽动了一下，但眼神依旧淡漠。
她瞥了一眼慕千雪的方向，语气里听不出丝毫担忧，反而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疏离和冷静。
“月娘，你糊涂了。”她淡淡道，“且不说我有没有药，就算有，那点东西在这漫漫长路上是何等金贵？
用在谁身上，不用在谁身上，都得仔细掂量。小雪儿年纪小，身子弱，这一路风刀霜剑，染病是常事。”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那些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流犯。
声音压得更低，却像冰锥一样刺人：“有时候，早点解脱，未尝不是一种福分。省得活受罪，也省得……拖累别人。”
林月娘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你说什么？解脱？那是条人命啊！是你丈夫亲外甥女的命啊！你怎么能说出这么冷血的话！”
王静舒却像是没听到她的指责，只是整了整自己被拉皱的衣袖。
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我说了，没有药。就算有，也不会用在一个注定熬不过去的孩子身上。
月娘，有这工夫求我，不如去求求那驿卒发发善心，或者……早点给孩子找个舒服点的姿势，让她少受点罪。”
林月娘猛地转头，目光死死锁住一旁一直沉默皱眉的杨思韵。
“杨思韵！你看看！你看看你女儿！小雪儿快不行了！她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这次你不能不管！”
杨思韵看向被慕千月紧紧抱着的、小脸烧得通红的慕千雪，眼中闪过一抹心痛。
然而，这情绪只爆发了一瞬。
她深吸了一口气，极其艰难地将目光从女儿身上撕开，重新看向激动得浑身发抖的林月娘。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月娘，正因为她是我的女儿，我才更不能……因为这点‘小病小痛’，就去动用永城救命的药。”
“小病小痛？”林月娘几乎要疯了，声音拔高，“小雪儿都快没气了！你管这叫小病小痛？杨思韵，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那是你的亲女儿啊！”
杨思韵目光没有躲闪，迎向林月娘，带有固执：“我知道她病得重！我比谁都痛！但我问你，月娘，永城的身子是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
“可小雪儿是你的女儿啊，你怎么能不管她，我说了，这是我借的，我以后会还你的。”林月娘似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口中喃喃不断。
流放路上药材十分金贵她也明白，可是她也没有办法了，小雪儿那么虚弱。
那丫头虽然不是她生的，但是却是她一手带大的，从蹒跚学步到牙牙学语，乖顺，听话······
她顿了一下：“是，小雪儿是我的女儿，可永城是我的侄子，是杨家的独苗！我岂能为了自己的孩子，就断了他的生路？
这药，用在永城身上，能让他撑到流放地或许有转机。可用在小雪儿身上……”
“够了！”
慕千月站起身，一步步走到杨思韵面前，站定。
那双冷澈的眼睛直视着母亲闪烁回避的目光。
“娘。”慕千月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千斤重量，“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您。”
杨思韵心头猛地一悸，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慕千月继续冷冷地陈述，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从出发到现在，您眼里心里只有永城表哥。
他是杨家的根，是您后半生的指望。我和小雪儿，不过是无足轻重、甚至可以随时舍弃的累赘，对吗？”
“千月！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是你娘！”杨思韵试图拿出母亲的威严，声音却干涩发虚。
“您还知道是我们娘亲？”慕千月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无比讽刺的弧度，“小雪儿高烧不退，气息微弱，您选择保全药材，任她自生自灭。这就是一个娘亲会做的选择？”
她目光扫过一旁面无表情的王静舒，以及周围那些冷眼旁观的人，最终回到杨思韵脸上。
“既然在您心里，侄子的命远比女儿的命金贵；既然您认定我们只会拖累您、拖累杨家……”
慕千月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一字一句地说道：
“那从今日起，我慕千月，带着妹妹慕千雪，与您——杨思韵，恩断义绝，就此断亲！
往后是生是死，是福是祸，皆与您无关，更与杨家无关！您只管去护着您的杨家独苗，我们姐妹的死活，不劳您再‘掂量’！”
“断亲”二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湿冷的空气里。
林月娘惊得忘了哭泣，难以置信地看着慕千月挺得笔直的脊背。
王静舒淡漠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讶异，重新打量起这个一直沉默隐忍的外甥女。
周围的流犯们也起了骚动，交头接耳，断亲在这年头可是大事，尤其还是女儿主动提出与母亲断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