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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趣网 > 其他类型 > 阎魔德迦金佛 > 第16章 奇门遁甲 石脉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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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娜尔和护卫的马蹄声被呜咽的风彻底吞没,沙驼客栈最后一点人间烟火的气息也随之消散。石窟内,只剩下篝火“哔剥”的微响,以及一种沉甸甸的、仿佛凝固了千年的寂静。这寂静不同于荒漠的苍茫,它带着岩石的冷硬、颜料的沉淀、还有李鬼身上那种遗世独立的疏离感,沉甸甸地压在桑吉嘉措的心头。

李鬼没有再看他,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话语只是随口一提。他佝偻着背,走到那堆匠人工具旁,动作迟缓却异常精准地挑选着。一把短柄的方头铁锤,几根磨得锃亮、粗细不一的钢钎,一把刃口带着细微锯齿、专门用于清理浮土和酥碱壁画的弯头小铲。他将工具用一个磨损得油亮的皮囊装好,又从一个陶罐里抓出一把灰白色的粉末,那是熟石灰,用一块旧布包了,塞进怀里。整个过程沉默无声,如同在进行某种古老的仪式。

“跟上。”李鬼的声音干涩而平淡,没有丝毫情绪,仿佛只是招呼一个帮工。他拎起皮囊,拿起一盏用陶土烧制、造型古朴的油灯——灯盏边缘有莲花浮雕的痕迹,只是早已被油烟熏得模糊不清。他走到洞窟深处,那里并非光滑的岩壁,而是堆砌着许多大小不一的石块,看似杂乱,细看却隐隐有门户之形。李鬼伸出枯瘦的手指,在其中几块看似寻常的石头上或按或推,动作迅捷而富有韵律。

“咔哒…咔哒…咯吱…”

几声轻微而奇异的机械转动声在石壁内部响起,如同沉睡巨兽的筋骨在摩擦。紧接着,一块足有磨盘大小、与周围岩壁几乎浑然一体的沉重石板,竟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露出后面一个仅容一人佝偻通行的、向下倾斜的幽深洞口!一股更加阴冷、带着浓重土腥味和朽木气息的凉风,混合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硫磺或硝石的气息,扑面而来。

桑吉嘉措心中剧震!这看似天然形成的洞窟深处,竟隐藏着如此精妙的机关暗道!绝非普通匠人可为!他对李鬼的身份和来历,生出了更深的敬畏与疑惑。不敢怠慢,他强忍着左臂因颠簸和紧张而加剧的钝痛,深吸一口那带着地底寒意的空气,紧跟着李鬼那盏昏黄摇曳的油灯,钻进了黑暗的甬道。

甬道狭窄、潮湿、曲折向下。岩壁触手冰冷湿滑,布满凝结的水珠。脚下是湿漉漉的碎石和沉积的淤泥,每一步都需小心翼翼。油灯昏黄的光晕只能照亮前方几步的距离,更深的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带着无声的压迫感。只有李鬼手中那盏油灯,如同黑暗海洋中的一叶孤舟,坚定地引领着方向。偶尔有冰冷的水滴从头顶的岩缝滴落,砸在脖颈或肩头,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不知向下、向内走了多久,桑吉嘉措感觉至少深入了鸣沙山腹地数十丈之深。就在他感觉那阴冷湿气几乎要沁入骨髓时,前方的李鬼停下了脚步。油灯的光晕向前扩散开去,不再被狭窄的甬道束缚,显露出一个豁然开朗的巨大空间!

一股混合着浓烈尘土、陈旧颜料、朽木、香灰、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时间本身腐朽的气息,如同沉睡千年的巨兽吐息,猛地扑面而来,呛得桑吉嘉措几乎窒息!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望向油灯光芒所能及的极限。

眼前,是一个极其宏大的石窟!其规模远超桑吉嘉措的想象。油灯昏黄的光芒根本无法照亮穹顶,只能隐约感觉到那高远深邃的黑暗轮廓,仿佛支撑着整个山体的重量。光芒所及之处,是支撑洞窟的巨大中心塔柱——并非后世常见的方形,而是呈现出奇特的八棱形!塔柱直通穹顶,表面布满了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佛龛,龛内佛像或坐或立,姿态各异,虽大多残破蒙尘,但依旧能感受到当年营造时的磅礴气势和精雕细琢。塔柱下方,是一个同样呈八边形的巨大佛坛基座,坛上原本供奉的主尊佛像已然不见,只留下一个巨大的、空洞的莲花座印痕,如同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石窟四壁,在摇曳的光影中,缓缓显露出它惊心动魄的容颜!

首先攫住桑吉嘉措目光的,是色彩!一种历经沧桑、被岁月和尘土层层覆盖,却依旧顽强透射出来的、沉郁而厚重的瑰丽!大面积的石青色如同凝固的深海,铺陈出佛国天界的背景;纯净的石膏白勾勒出祥云、莲台与菩萨衣袂的圣洁;浓烈的朱砂红点染着火焰纹、飞天飘带与供养人华服的炽热;沉稳的赭石色描绘着山峦、佛陀肌肤与建筑基座的厚重;还有那珍贵的孔雀石所呈现的石绿色,如同荒漠中罕见的绿洲,点缀在璎珞、宝树与菩萨头冠之上,透出生机……这些矿物颜料,在千年时光的沉淀下,褪去了浮华,却沉淀出一种直击灵魂的庄严与神秘。

然而,这瑰丽的色彩之上,却覆盖着触目惊心的残破!大片的壁画起甲、酥碱、空鼓,如同老人干裂的皮肤,随时可能剥落。许多地方被烟熏火燎得一片漆黑,显然是盗匪或无知者留下的罪证。精美的佛像被粗暴地凿去佛头或断去手臂,只留下残缺的肢体诉说着无声的悲愤。地面上堆积着厚厚的尘土、剥落的墙皮碎片、朽烂的木构件残骸,甚至还有几具不知年代、早已朽坏不堪的动物骸骨半埋在土里,在油灯下泛着惨白的光泽。

整个石窟,如同一座被时光和灾难反复蹂躏过的、巨大而华美的陵墓,在死寂中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悲怆与庄严。

“西夏。”李鬼的声音在空旷死寂的石窟中响起,带着一种奇特的回响,如同从遥远的过去传来。他佝偻的身影站在巨大的中心塔柱旁,仰望着那高不可及的黑暗穹顶,油灯的光晕将他枯槁的脸映照得明灭不定。“景宗李元昊崇佛,然其立国根基,却在党项旧俗与汉地五行术数之间。这座‘玄水洞’,便是此间主人——西夏肃州监军司某位党项贵酋,延请汉地高匠,融合佛、道、萨满及阴阳五行,耗费三代人心血,凿出的‘阴宅阳奉’之所。”

“‘阴宅阳奉’?”桑吉嘉措下意识地重复,这个词带着一种诡异的矛盾感。

“不错。”李鬼将油灯放在佛坛基座边缘一处相对平整的地方,昏黄的光芒勉强照亮了基座侧面一处保存相对完好的壁画区域。他枯瘦的手指指向壁画下方,一排用西夏文和汉字双语书写、以朱砂勾勒的供养人题记。题记很长,大多已模糊不清,但开头的名讳和官职尚能辨认。“你看这供养人名讳,后缀皆有‘故’字。此窟,并非单纯礼佛祈福之地,更是其家族预先营造的‘阴宅’!借佛陀净土之庄严,镇家族阴宅之气运;又以石窟开凿之阳功,供养亡者阴灵,祈求福泽,绵延子孙。此乃‘阳奉阴宅’之法。”

桑吉嘉措心中剧震!将佛窟当作阴宅?!这完全颠覆了他对佛门清净之地的认知!然而,结合李鬼之前的话语,一种冰冷而现实的逻辑浮上心头——在乱世之中,信仰往往沦为实用主义的工具。他凝神看向那朱砂题记,虽然不识西夏文,但那几个清晰的汉字“故”、“祖”、“考妣”,以及题记周围描绘的、明显带有墓室壁画风格的祥云、瑞兽、持幡引魂的飞天形象,无不印证着李鬼所言。

李鬼不再看他,拎起工具皮囊,走到石窟北壁下方一处壁画酥碱、空鼓极为严重的区域。他放下皮囊,如同抚摸情人般,先用枯瘦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拂过那片摇摇欲坠的壁画表面,感受着墙体的湿度和酥碱的程度。他的动作专注而虔诚,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沟通。

“天地一大窑,阳炭烹万物。”李鬼的声音在空旷的石窟中悠悠响起,带着一种讲古的韵律,手中的动作却未停。他拿起那把弯头小铲,如同最精微的外科手术刀,小心翼翼地剔除壁画表面已经彻底酥松、失去黏结力的浮土和颜料层。“这石窟开凿,选址定穴,首重堪舆。非但要观山形水势,更要察地脉走向,合阴阳五行,应星宿分野。”

他一边说着,一边示意桑吉嘉措帮忙稳住一个固定在墙上的简易木支架,支架上挂着一个小小的陶罐,里面是半罐乳白色、散发着石灰气味的粘稠浆液,这可能是石灰水或胶矾水。李鬼用小铲清理出一小片相对坚实的壁面基底,然后拿起一根细长的钢钎,尖端并非尖锐,而是带着一个微小的凹槽。

“你看这石窟方位。”李鬼手中的钢钎精准地刺入壁画下方一块裸露的、颜色深沉的赭红色岩层,手腕极其稳定地一拧一撬。“坐北朝南,背倚鸣沙赤龙之脊,面朝三危青鸾之屏。大泉河故道自西蜿蜒而来,环抱窟前,虽已干涸,地脉水气犹存,正应‘玉带环腰’之吉格。” 一块巴掌大小、酥松的岩片被撬下,露出里面颜色稍浅、质地更密实的岩层。

“然风水之道,贵在生克制化。”李鬼放下钢钎,拿起那个装着灰白粉末的布包,从中捻起一小撮,混合着陶罐里的乳白浆液,在掌心快速揉搓成细腻的泥膏。他动作娴熟地将泥膏仔细填补进刚刚撬掉岩片后留下的浅坑和周围细小的裂隙中,如同最精密的修补。“石窟主体深藏山腹,本属极阴之地。西夏匠师深谙此道,故开凿此窟,暗合九宫八卦,五行流转。”

他指向那巨大的八棱中心塔柱:“此柱,非为承重独设,实乃镇窟之‘中宫’!八棱应八方,暗合后天八卦方位:乾、坎、艮、震、巽、离、坤、兑,柱体本身属土,位居中央,调和阴阳,统御四象。” 他填补完泥膏,用一块湿润的软布轻轻按压抹平,使其与周围壁面融为一体。

“再看四壁。”李鬼示意桑吉嘉措举起油灯,跟他一起走向石窟的东壁。昏黄的光线下,东壁保存相对较好,绘着一幅气势恢宏的《药师佛经变图》。画面中心是巨大的七佛药师琉璃光如来,结跏趺坐于莲台,宝相庄严。周围环绕着日光、月光遍照菩萨,十二药叉神将,以及无数飞天、伎乐、祥云、琼楼玉宇。然而,桑吉嘉措的目光,却被药师佛身后那占据了几乎半壁江山的、用浓郁石青描绘的浩瀚天宇所吸引!那石青深邃如海,无数细小的白色星辰点缀其间,构成了一幅庞大而神秘的星宿图!

“东方甲乙木,青龙主生发。”李鬼枯槁的手指,精准地点在壁画中一条蜿蜒于祥云之间、若隐若现、由石绿色线条勾勒出的龙形瑞兽身上。“此窟东壁,通体以石青、石绿为主色,对应五行之‘木’,方位之‘东’,四象之‘青龙’!木主仁,主生。药师佛居此,更添消灾延寿、庇佑生者之宏愿。你细看这背景星图,”他的指尖划过那片深邃的石青,“非是随意点缀,而是依据当年开窟时的实际星象,尤其突出了东方苍龙七宿:角、亢、氐、房、心、尾、箕的位置!以星宿之力,引动木行生气,滋养此‘阴宅’,护佑阳世子嗣!”

桑吉嘉措顺着李鬼的指引望去,心神俱震!那些看似装饰的星辰,在知晓了其背后蕴含的深意后,仿佛瞬间活了过来!角宿如龙角,亢宿如龙颈,氐宿如龙胸……它们在深邃的石青天幕上熠熠生辉,构成了一条腾跃于药师佛国之上的青色巨龙!一种无形的、源自天地宇宙的磅礴生气,仿佛正从这古老的壁画中渗透出来!这哪里是单纯的宗教绘画?分明是借助佛陀形象,布下了一座沟通天地、引动生机的巨大风水法阵!

李鬼不再多言,转身走向西壁。西壁损毁较为严重,但仍能看出主体描绘的是一幅《西方净土变》。巨大的阿弥陀佛结印端坐,观世音、大势至菩萨侍立两旁,宝池楼阁,莲花化生。然而,与东壁青绿为主的生机盎然不同,西壁的色彩基调明显偏于沉郁的金、白、赭石色。尤其是阿弥陀佛身后的背光,用大量铅白混合着金粉描绘,虽已黯淡发黑,依旧能想象当年的辉煌。背光周围,则用浓重的赭石色勾勒出层叠的山峦轮廓,透出一种凝重与肃杀。

“西方庚辛金,白虎掌杀伐。”李鬼的声音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冽。他走到西壁一处壁画空鼓严重、下方岩层裸露的区域。这里的岩石呈现出一种奇特的灰白色,质地异常坚硬。“此壁对应五行之‘金’,方位之‘西’,四象之‘白虎’!金主义,主肃杀,亦主收敛。阿弥陀佛接引往生,于此‘阴宅’之地,正合‘收敛亡魂,超度往生’之意。这山峦,”他指向那些赭石勾勒的沉重山影,“非是随意点缀,其走势暗合鸣沙山西麓几条主矿脉的延伸!金气自地脉透出,汇聚于此壁,更添肃杀超度之力。你看这裸露的岩层,”李鬼用钢钎轻轻敲击那灰白色的坚硬岩石,发出“叮叮”的脆响,如同金铁交鸣,“此乃山中罕见的‘寒铁石’矿脉露头!当年匠师开凿至此,必是欣喜若狂,特意保留并融入壁画山形之中,引地脉金精入阵!”

桑吉嘉措听得心旌摇曳。东壁引星宿木气主生,西壁纳地脉金精主杀(超度),一生一杀,阴阳流转!这石窟的营造,已然超越了单纯的宗教崇拜,上升到了操控天地能量、布局生死玄关的境界!

接着,李鬼带他来到南壁。南壁靠近甬道入口,损毁最为严重,大片壁画剥落,露出下面赤红色的原生岩壁,如同流淌的鲜血。残存的壁画碎片显示,这里曾描绘着炽盛光明的场景——巨大的火焰纹、展翅翱翔的金翅鸟、以及骑乘狮象、威严怒目的明王像。色彩以炽烈的朱砂红、雄黄黄为主,即使残破不堪,依旧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焚尽一切邪祟的炽热与威猛。

“南方丙丁火,朱雀舞炎天。”李鬼的声音似乎也被那残存的炽烈气息感染,提高了几分。“此壁对应五行之‘火’,方位之‘南’,四象之‘朱雀’!火主礼,主光明,亦主毁灭与净化。明王忿怒相,金翅鸟降魔,正合以无上威猛烈火,焚尽阴宅秽气,净化亡魂,震慑邪祟!此壁之下,”他跺了跺脚下坚实的岩石地面,“据我堪舆,地气燥热,隐有硫磺硝石之味散逸,正应地火之精!匠师以朱砂雄黄等至阳至烈之彩,绘明王怒火,既是对应方位五行,更是引动地火之气,为这‘阴宅’布下最后一道也是最强的净火屏障!”

最后,他们停在北壁。北壁是整个石窟中保存最完好、也最令人感到阴寒的一面。壁画主体描绘的是《地藏菩萨本愿经变》。地藏菩萨手持锡杖与宝珠,安详坐于莲台,脚下是翻滚的黑色业海,用浓墨混合炭黑所描绘,海中沉浮着无数挣扎哀嚎的罪魂。两侧是十殿阎罗审案的场景,牛头马面,刀山油锅,阴森恐怖。整面墙壁以深沉的石青、墨黑、灰白为主色调,间或有幽冷的石绿色点缀在菩萨衣饰和业海漩涡中,透出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寒与死寂。

“北方壬癸水,玄武镇幽冥。”李鬼的声音也变得如同北壁的气息般幽冷。他走到壁画下方,这里正是他之前开始工作的地方。壁画保存完好,但墙体却异常潮湿阴冷,手指触碰上去,能感到明显的湿滑水汽。“此壁对应五行之‘水’,方位之‘北’,四象之‘玄武’!水主智,主藏,亦主幽冥与终结。地藏菩萨‘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于此‘阴宅’北壁,正合镇守幽冥、安魂定魄之意!你看这岩壁,”李鬼拿起钢钎,没有去碰壁画,而是刺入壁画下方一处不起眼的、颜色深暗的岩石缝隙。“此乃鸣沙山北麓地脉水气汇聚之所!虽无明河,然地下水脉丰沛,湿寒之气上涌。匠师以深青墨黑绘业海幽冥,非但应景,更是以水行颜料为引,疏导、容纳这地下阴寒水气,使其流转于石窟水行之位,不侵扰其他三壁的生、杀、净之力,维系整个五行法阵的平衡!”

随着李鬼的钢钎刺入、撬动,一小块深赭色的、饱含水汽的岩片被剥离。一股更加阴冷的、带着浓郁土腥和水锈味的寒气从缝隙中丝丝缕缕地渗出,瞬间让周围的温度又下降了几分!桑吉嘉措甚至能清晰地听到,那岩层深处,隐隐传来极其细微的、如同冰层碎裂或暗河流动的“汩汩”之声!这声音,仿佛来自九幽之下!

“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李鬼凝视着那冒出水汽的缝隙,口中喃喃念诵着五行生克的基本法则,手中的动作却毫不停歇。他迅速用特制的防潮泥膏小心地填补进缝隙,并沿着壁画下方的岩层边缘,仔细地涂抹加固,形成一道隔水屏障。他的动作精准而富有韵律,仿佛不是在修补石壁,而是在梳理一条条无形的地脉水络,调整着这巨大法阵的细微平衡。

“中宫土镇,东木引生,西金肃杀,南火净化,北水安魂……”李鬼一边工作,一边如同梦呓般低语,“生死轮转,阴阳互根。这石窟,便是那党项贵酋家族,妄图以人力沟通天地,借佛力运转五行,将家族亡魂置于不生不灭、永享供养之地的……一座巨大的坟墓,一个凝固的轮回!”

桑吉嘉措呆立在巨大的北壁之下,地底渗出的寒气仿佛顺着脚底爬上了脊椎。油灯昏黄的光芒在眼前摇曳,将李鬼佝偻修补的身影投在森冷的地藏菩萨壁画上,扭曲而巨大。耳畔是李鬼钢钎刮擦岩层的“沙沙”声,填补泥膏的“噗噗”声,以及……那从岩缝深处传来的、若有若无、如同幽冥低语的“汩汩”水声。

他的目光,却穿透了这眼前的景象,穿透了这千年石窟的尘封与残破。

东壁那浩瀚深邃的石青天幕上,苍龙七宿的星辰仿佛活了过来,角宿如锐利的龙角刺破黑暗,亢宿如坚韧的龙颈昂首向天,氐宿如搏动的心脏积蓄力量……它们在药师佛慈悲的俯视下,牵引着东方天际最精纯的乙木生气,源源不断地注入这幽深的山腹。那沉郁的青蓝,不再是冰冷的矿物粉末,而是化作了滋养亡魂、荫庇子孙的生命之源!木行生发之气,在这阴宅之中,竟成了维系“不朽”的根基!

视线转向西壁。阿弥陀佛那已然黯淡的金身背光,在桑吉嘉措的感知中,却骤然迸发出内敛而肃杀的白芒!那并非阳光的温暖,而是地底寒铁石矿脉透射出的、冰冷锋锐的庚金之气!金主义,主收敛。肃州戈壁的凛冽寒风,大漠孤烟的苍凉肃杀,尽数被这西壁法阵吸纳、转化,化作斩断尘缘、接引亡魂往生净土的凛冽锋芒!金行肃杀之力,在此竟成了超脱轮回的渡船!

南壁残存的朱砂烈焰熊熊燃烧起来!不动明王的怒目仿佛喷薄着真实的火焰,金翅鸟的羽翼扇动间带起焚尽一切邪祟的业火!脚下地脉深处硫磺硝石的燥热气息被彻底引燃,化作净化一切污秽、灼烧所有罪孽的南明离火!火行净化之力,在这阴寒之地,是守护不朽的最后屏障!

北壁的阴寒水气不再令人畏惧。深沉的墨黑业海翻涌,十殿阎罗的审判森严,然而地藏菩萨手中的宝珠却散发出柔和而坚定的清辉。那从岩缝中渗出的、冰寒刺骨的地下水汽,被壁画的水行之力引导、规束,如同九幽之下最纯净的冥河之水,洗涤着亡魂的罪孽,安息着躁动的灵识。水行安魂之力,是这生死轮转之地的定海神针!

而那巨大的八棱中心塔柱,在桑吉嘉措的感知中,轰然拔地而起!八棱应和八方,乾天、坤地、坎水、离火、震雷、巽风、艮山、兑泽——后天八卦的伟力在塔柱上流转不息!它不再仅仅是支撑洞窟的石柱,而是化作沟通天地的枢纽!中央戊己土行之气厚重如山,将东木、西金、南火、北水这四象之力牢牢吸附、调和、运转!五行生克,如同一个巨大而精密的机括,以塔柱为轴心,在这幽闭的空间内生生不息地运转着,维系着一种超越生死的、脆弱的平衡!

“以亡者之躯,寄于石窟‘阴宅’;以家族阳世之供奉,维系亡者‘不朽’;再借这五行流转、佛力加持之石窟气运,反哺阳世子嗣,祈求福泽绵延……”李鬼那幽冷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凿子,一下一下刻在桑吉嘉措的心上。

这哪里是虔诚的佛窟?分明是那西夏贵酋家族,穷尽人力物力,以堪舆为笔,以五行作墨,以佛陀金身为印,在这鸣沙山的骸骨之上,刻下的一篇狂妄而悲凉的祷文!他们妄图窃取天地生杀之机,操控阴阳轮转之序,将生死的界限彻底模糊,让亡魂永享供奉,让生者永沐余荫!这是对自然法则的僭越,是对生死铁律的亵渎!

然而,眼前这触目惊心的残破——剥落的壁画,崩塌的佛像,烟熏火燎的痕迹,堆积的尘土与朽骨……无不昭示着这狂妄野心的最终结局。风沙无情,岁月如刀,战火肆虐,盗匪横行……再精妙的法阵,再宏伟的构想,在时间的洪流和无常的伟力面前,终究是沙上筑塔,水中捞月!

桑吉嘉措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北壁那巨大的地藏菩萨壁画上。菩萨低垂的眼睑,充满了无尽的悲悯,仿佛早已看穿了这石窟中凝聚的千年痴妄。他手中的宝珠,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不为超度那妄图不朽的亡魂,只为照亮这沉沦于贪嗔痴慢中的、无明众生。

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与顿悟,如同北壁渗出的冰寒之水,瞬间淹没了桑吉嘉措。他所有的执念——夺回金佛、完成师命、甚至对自身伤势的忧惧——在这承载了千年生死痴妄的石窟面前,在这洞悉天地玄机的李鬼身边,显得如此渺小,如此微不足道。

“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涅盘经》的经文在他心底无声流淌。

他缓缓闭上眼,不再去看那流转的五行,不再去想那虚妄的不朽。他学着李鬼的样子,没有拿工具,只是用指尖,极其轻柔、极其缓慢地,拂过北壁一处冰冷潮湿、尚未被泥膏覆盖的岩层断面。

指尖传来的,是岩石的冰冷,是水汽的湿润,是地脉深处那亘古流淌的、无法被任何法阵禁锢的……时间与死亡的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