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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趣网 > 其他类型 > 阎魔德迦金佛 > 第141章 静水深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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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喊,如同冰锥般刺穿了我刚刚凝聚起来的所有力量与期盼。世界在耳边嗡鸣作响,僧房外透进的阳光忽然变得刺眼而扭曲,德勒加格那张惊慌失措、涕泪横流的脸,在我模糊的视野中晃动。

“你……你说什么?”我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云丹师父……他……他圆寂了!”年轻喇嘛瘫软在门框边,泣不成声。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天灵盖,四肢百骸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师父……圆寂了?那个几个时辰前还强撑着衰耗之躯,将毕生所学、将“心灯照影”无上密法倾囊相授于我,眼中饱含着无尽期望与嘱托的老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了?

不!不可能!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恐慌、拒绝与撕心裂肺般痛楚的力量支撑着我,我猛地推开挡在门口的德勒加格,如同疯了一般,跌跌撞撞地冲向师父居住的那间简朴僧房。脚步虚浮,几次险些被廊下的门槛绊倒,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闷痛。

师父的僧房门虚掩着,一股淡淡的、熟悉的藏药与檀香混合的气息飘散出来,却莫名地带上了一种永恒的沉寂。我颤抖着手,猛地推开房门。

光线昏暗的室内,一切都仿佛被按下了静止键。云丹师父,身穿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僧袍,正襟微坐于他平日修行的那个陈旧蒲团之上。他双目微阖,面容出乎意料的安详、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解脱般的释然弧度,仿佛只是陷入了深沉的禅定,而非永诀。他的脊背挺得笔直,双手自然垂放在膝上,结着一个简单的手印,维持着一位修行者最后的尊严与从容。

然而,他那微微低垂的头颅,以及周身散发出的、那再无一丝生命气息流转的绝对寂静,却残酷地宣告着一个事实——这位支撑金佛寺度过最黑暗时光的老人,已然油尽灯枯,溘然长逝。

我的目光,瞬间被他手边那一方折叠得整整齐齐的黄色信笺所吸引。那信笺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是他留给这个世间、留给我的最后话语。

“师父——!” 我再也抑制不住,一声悲怆的嘶吼冲破喉咙,带着无尽的痛楚与难以置信。双膝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大颗大颗地砸落在身前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洇开深色的湿痕。

积压在心头数日、乃至数月的所有情绪——强巴上师遇害的悲愤、金佛失踪的焦灼、自身弱小的无助、面对徐文昭威胁的惊惧、李默出现带来的希望与沉重、三日佛楼苦修的煎熬与狂喜、得到传法的感恩与责任……所有这一切,此刻都化作了对眼前这位慈父般师父骤然离去的巨大悲痛,如同海啸般将我彻底淹没。我俯下身子,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哭得不能自已。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泪水几乎流干,只剩下胸腔内空荡荡的、撕裂般的痛。我才勉强支撑起虚软的身体,用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伸向那方黄色的信笺。

信笺入手,还残留着师父指尖一丝微弱的余温。我小心翼翼地展开,熟悉的、略显颤抖却依旧带着风骨的藏文毛笔字,映入眼帘:

世相千艰终化尘,心舟一念可通明。

莫计风云遮日月,当观心念立乾坤。

默行胜过诸佛语,实证方知大道尊。

此去休问吉凶事,菩提原在汝寸心。

这诗,如同暮鼓晨钟,重重敲击在我悲恸的心上。它仿佛看透了世间的无常与理想的局限,却将所有的重点,指向了内心的信念与身体力行的实践。没有空谈,没有畏难,饱含师父对弟子“直指本心”的殷切付嘱,唯有“心念”与“身行”的合一,才是通往觉悟与圆满的根本。

我强忍着再次涌上的泪意,继续向下看去:

众弟子,为师想必已往生兜率天,聆听弥勒菩萨说法去了。不必过于悲伤,生死如呼吸,本是寻常。为师本就年迈体衰,自金佛被盗,强巴师兄舍报,心力早已交瘁,几番牢狱之灾,内外魔障交攻,元气大损,自知阳寿不过旬日。能在临行之前,将毕生所学传授于扎西,助他寻回金佛,护持佛法,还我金佛寺声誉,已是为师最后所能尽之力,亦是此生最大之慰藉。

此法玄奥,乃逆天窥秘之术,传授与修持,皆需耗费大量元气心血。为师残躯,如风中残烛,强行为之,不过是将最后一点灯油,注入汝之心灯,助其初燃罢了。此乃为师自愿,亦是使命所归,众弟子无需挂怀,更不可因此而生懈怠、愧疚之心!

洛珠稳重,可守成;扎西根深种,遇事有决断,更具护法因缘,当承此寻佛重任,勇猛精进!金佛寺之未来,系于他二人之身。

我去后,寺内日常诸事可由罗布桑珠喇嘛暂代处理。他虽修为寻常,但为人勤恳,熟悉庶务,可保寺内平稳。至于新任掌印喇嘛之人,关系重大,不必仓促而定。可待洛珠喇嘛从雪域祖庭返回后,由上院僧众共同推举,秉持公道,以服众心。

就此别过,各自珍重。

师 云丹 绝笔”

信,读完了。

我紧紧攥着这薄薄的信纸,仿佛攥着师父留下的最后温度与千斤重担。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失控的悲恸,而是混杂了无尽的感恩、深刻的自省与一种仿佛被淬炼过的、更加沉静而坚定的力量。

师父他……早已料到了这一天。他清楚地知道传授“心灯照影”之法会加速他的离去,但他依然义无反顾地做了。他将最后的生命之火,化作点燃我心灯的薪柴,将护法的使命,沉甸甸地压在了我的肩上。他不是突然离去,而是选择了一种圆满的、有价值的终结方式,如同蜡烛,燃烧自己,照亮前路。

“师父……弟子,谨遵教诲!必不负所托!” 每一个字,都如同从心口抠出,带着血的温度与铁的坚定。

消息很快传开,金佛寺上下顿时被巨大的悲恸所笼罩。钟声不再激昂,而是敲响了沉郁缓慢的丧音,一声声,回荡在寺院上空,如同呜咽。僧众们换上素服,面露哀戚,自发聚集在师父的僧房外,诵经声如同潮水般响起,低沉而庄严,为这位德高望重的掌印喇嘛送行。

依照藏传佛教仪轨,在众僧持续不断的诵经祈福后,云丹师父的法体被移入提前准备好的、由柏木和酥油搭建的荼毗塔中。在无数信徒悲戚的目光和震天的诵经声里,烈火熊熊燃起,吞没了那具承载了智慧与慈悲的躯壳。火光跳跃,青烟袅袅,直上苍穹,仿佛师父的灵魂,正随着这烟尘,前往他所希冀的净土兜率天。

当烈火燃尽,我们小心收敛起师父的灵骨。令人肃然起敬的是,其中竟真的发现了数枚色泽温润、如同玉石般的舍利子,大小不一,散发着淡淡的光晕。这无疑是对师父一生精进修行、功德圆满的最好印证。我们将舍利子与其余灵骨一同恭敬地请入特制的檀香木龛中,暂时安奉在寺内的大雄宝殿,接受四众弟子的瞻仰与供奉,待日后择吉日建造灵塔,永久供奉。

云丹师父的圆寂,震动了整个盛京城的佛教界乃至上层社会。治丧期间,金佛寺门前车马络绎不绝,素幡招展,挽联如云。

郑少真穿着一身黑色中山装,神情肃穆,在董彪的陪同下亲自前来吊唁,在师父灵前深深三鞠躬,低声对陪同的我说道:“云丹大师乃真正修行者,遽然舍报,实乃佛教界一大损失。扎西师傅,寺务纷繁,还请节哀顺变,保重身体。” 话语中带着官方的惋惜,也有一丝对寺院未来局势的审视。

林政涛也抽空赶来,他面色凝重,眼窝深陷,显然自身压力巨大。他在灵前默立良久,才叹息道:“云丹喇嘛这一走,盛京城又少了一位能镇得住场面的高僧。扎西,金佛的案子……唉” 语气中充满了无力感与未尽之言。

马如龙代表的军统方面也派人送来了花圈和挽联,姿态做到,却并未过多停留,那种若有若无的监视感,并未因丧事而减弱半分。

最令人意外也最令人警惕的,是徐文昭的到来。他穿着一身得体的深色长衫,面容沉痛,眼神却依旧如同深潭,难以见底。他献上巨大的花圈,在灵前执礼甚恭,甚至眼角还挤出了几滴眼泪,仿佛与云丹师父真是挚交好友。但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他经过我身边时,脚步微顿,用仅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阴冷地说道:“扎西师傅,节哀。云丹大师一去,这金佛寺的重担,可就落在你肩上了。金佛……可要抓紧啊,时间,不等人。” 那话语中的威胁,如同毒蛇的信子,在庄严肃穆的诵经声中,显得格外刺骨冰寒。

此外,金佛寺下院的四寺喇嘛,盛京城内诸多知名寺院的住持、高僧,以及大量的居士信众,也纷纷闻讯赶来。他们或悲痛欲绝,或扼腕叹息,灵堂前香火不绝,哀声一片。云丹师父平日里的慈悲为怀、精进修行,赢得了广泛的尊敬,他的离去,让无数人感到痛失依怙。

喧嚣终将散去。当最后一拨吊唁的客人离开,当寺院的日常秩序在罗布桑珠喇嘛的主持下逐渐恢复,当夜幕再次降临,笼罩这座经历了太多悲欢的古刹时,我摒退了所有关心我的师兄弟,独自一人,再次踏上了通往佛楼的那条熟悉而又陌生的楼梯。

脚步,不再像三日前那般急切与焦躁,也不再像得知师父噩耗时那般虚浮与慌乱。而是变得沉稳、坚定,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坚实的心地之上。

佛楼之内,一切如旧。积尘,空寂,唯有风吹铜铃的清响,依旧空旷而悠远。我拂去那个面向西方的蒲团上的灰尘,盘膝坐下。

没有立刻开始修持“心灯照影”之法。我只是静静地坐着,闭上眼睛,任由窗外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落在我的身上、脸上。

脑海中,过往的一幕幕如同走马灯般流转,所有的情绪,愤怒、悲伤、无助、恐惧、希望、责任……此刻,不再如同狂暴的海洋,而是化作了深邃的、看似平静却内蕴无穷力量的“静水”。

先静而后能定。

我的心,在经历了这接连不断的巨浪冲击与淬炼后,于这佛楼的绝对寂静中,终于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静”。不是死寂,而是如同深潭,表面波澜不惊,内里却蕴藏着强大的能量与清晰的映照力。所有的杂念、情绪的残渣,都在这种“静”中,缓缓沉淀,析离。

定而后能虑。

当心彻底安定下来,如同古井无波时,真正的“虑”——智慧观照,才开始显现。我不再被“找到金佛”这个结果本身所捆绑,而是开始深入地、清晰地“虑”师父传授的“心灯照影”之法的精要,“虑”那四声虚空回响所代表的含义,“虑”金佛可能被隐藏的方式与逻辑,“虑”徐文昭、李默、林政涛等各方势力的动机与可能的行为……

在这种清明的“虑”中,许多之前被忽略的细节、模糊的线索,开始变得清晰,彼此间仿佛产生了某种微妙的联系。

虑而后能有所得。

这种由静生定、由定发慧的状态,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得”。它让我真正理解了“心灯”并非外求之术,而是内证之德;让我明白了寻找金佛,不仅是与外部敌人的博弈,更是与自身心性的较量;也让我更加笃定,师父所指明的道路,是正确的。

我缓缓调整呼吸,不再急切,不再彷徨。意念沉入丹田,感受着那虽然微弱却已然不同的气机,然后,按照师父所授的无上密意,开始引导这股气息,沿着那复杂而精妙的脉轮路径,缓缓运行。

我的目标,不再是向外盲目地“感应”,而是向内,稳固并壮大那盏初燃的“心灯”,以待其光明足够炽盛,足以“照”破一切迷雾与虚妄,显现金佛那独一无二的“影迹”。这一次,我的心,如同这佛楼一般,沉静,深邃,充满了风雨过后、一种近乎悲壮的坚韧与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