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一层薄纱,裹着山间的村落,连屋角的茅草都泛着湿冷的潮气。
陈光庆站在村头的土坡上,指尖捏着片沾了露水的草叶,目光却锁着远处尘土飞扬的山路——那土黄色的烟尘越来越浓,混着马蹄声和铁器碰撞的脆响,正朝着他们临时驻扎的村落碾过来。
“至少五十人,还有两架投石机。”他低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凝重。身边的朱慈烺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临时搭建的村落栅栏是用粗木和藤蔓捆的,对付几个散兵还行,要是被投石机砸过来,根本撑不住一炷香的功夫。
“陈叔,他们来了!”坡下传来石头的喊声。
十三个个头参差不齐的娃们攥着手里的“武器”——胖墩抱着他那口掉了块瓷的小铁锅,锅底还沾着昨晚煮粥的痕迹;梳着两条小辫子的杏花攥着磨尖了的木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连平日里总爱偷懒的瘦猴,都把晾衣杆扛在肩上,小脸绷得紧紧的,没了往日的嬉闹。
“硬拼肯定不行。”朱慈烺走到陈光庆身边,压低声音,“投石机一旦架起来,栅栏一破,咱们就是待宰的羔羊。”
他刚说完,一阵驴叫从旁边的草垛传来——是那匹跟着他们从县城逃出来的老驴,此刻正低头啃着路边的青草,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驴背上垫着块粗布,布上用炭笔画的太极图在雾里若隐若现,边缘还沾着些泥土。
陈光庆的眼睛突然亮了,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他转身朝着正在给伤员换药的李秀莲喊:“嫂子,快把咱们存的灯油拿来!再找块最大的粗布,越厚实越好!”
李秀莲手里的纱布顿了顿,虽满是疑惑,却没多问——这些天陈光庆的办法总能救急,她放下药碗就往囤粮的草屋跑,脚步快得差点撞翻门口的木桶。
陈光庆又朝着石头和胖墩招手:“你们俩,把老驴牵过来,小心点,别惊着它。”
石头和胖墩赶紧跑过去,一个拽着缰绳,一个摸着驴耳朵,慢慢把老驴牵到土坡下。
陈光庆解下驴背上的旧粗布,把新找的粗布铺在地上,拧开油壶,将灯油均匀地浇在布上——油珠渗进粗布的纹路里,泛着暗亮的光。他又掏出炭笔,在布中央画了个大大的太极图,黑的炭痕混着油光,在晨雾里透着股说不出的神秘,像是某种能镇住邪祟的符咒。
“陈叔,您这是要干啥?”胖墩凑过来,鼻子嗅了嗅空气中的油味,好奇地问。他的小铁锅还抱在怀里,随着动作轻轻晃了晃。
“给清军准备个‘神兽’。”陈光庆笑着,把浸了油的粗布重新绑在老驴背上,调整了几下,让太极图正好露在最外面,“等会儿我把布点燃,老驴受惊了会往敌阵冲,火光里的太极图,保管让那些清军吓破胆。”
说话的功夫,清军已经到了村口。为首的将领骑着一匹棕红色的马,身上穿着镶了铜钉的铠甲,手里挥着把弯刀,声音像炸雷似的:“把村子围起来!男的杀了,女的和粮食带走,一个活口都别留!”
士兵们立刻散开,举着刀枪步步紧逼,刀刃在雾里闪着冷光。两架投石机也被推到前面,几个士兵正弯腰调整角度,石块被搬上投石臂,瞄准了村落的栅栏——只要一声令下,那些粗木栅栏就会被砸得粉碎。
“就是现在!”陈光庆掏出火折子,拇指和食指一搓,“咔嚓”一声,火星冒了出来。他凑到嘴边轻轻一吹,火苗顿时亮了,橘红色的光映在他脸上。他快步走到老驴身边,把火苗凑到粗布上——浸了油的粗布一点就着,“噼啪”声瞬间响起,火苗窜起半尺高,裹着老驴的后背,像给它披了件火衣。
黑炭画的太极图在火光里活了过来,随着火苗跳动,纹路忽明忽暗,竟真像一头张牙舞爪的“神兽”。老驴被火烫得嘶鸣一声,前蹄扬起,撒开蹄子就朝着清军阵脚冲去,鬃毛在火里飘着,像燃烧的鬃毛。
清军士兵原本还气势汹汹,见这么一头“火兽”冲过来,背上的太极图透着股诡异的光,像有神力加持,顿时乱了。
最前面的两个士兵吓得“妈呀”一声,转身就跑,手里的刀“哐当”掉在地上。后面的士兵也慌了,纷纷往后退,原本整齐的队伍瞬间散成一团,有人喊:“是妖物!是太极神兽下凡了!”
骑在马上的将领也慌了,手忙脚乱地勒着马绳,大喊:“慌什么!不过是头着火的驴!给我射!”可士兵们早已被“太极神兽”唬住,拉弓的手都在抖,箭射出去歪歪扭扭,有的擦着老驴的耳朵飞过去,有的直接扎进地里,根本没伤到老驴分毫。
老驴依旧往前冲,火光扫过之处,清军士兵纷纷往旁边躲,连投石机都没人敢碰——原本要发射的投石臂还歪着,网兜里的石头滚在地上,两个负责操作的士兵早就躲到了马后面。
“稳住阵脚!”陈光庆大喊一声,率先摆出太极“起势”的姿势——双脚分开与肩同宽,双手缓缓抬起,掌心相对,像托着一团无形的气,眼神坚定地望向敌阵。他的动作沉稳,连呼吸都变得平缓,仿佛周围的混乱都与他无关。
李秀莲放下手里的药碗,也跟着摆出起势,虽然动作有些生涩,却透着股狠劲;朱慈烺拔出腰间的短剑,站在她身边,起势的姿势带着股文人的刚劲;十三个娃们也跟着学,胖墩抱着铁锅,胳膊抬得老高,动作笨拙却认真;石头拄着断矛,瘸着腿站稳,小小的身子绷得笔直。
村民们也被这股气势感染了,有的举着锄头,有的握着镰刀,还有的抄起木柴,站在娃们身后,形成一道参差不齐却坚固的人墙。原本慌乱的气氛,瞬间变得众志成城。
“冲啊!”陈光庆见清军阵脚大乱,立刻下令反击。他率先冲了出去,右手成掌,使出太极里的“单鞭”——手臂伸直,掌风带着劲,朝着一个慌不择路的士兵扫去。
那士兵被掌风扫中,踉跄着摔倒在地,手里的刀飞出去老远,刚要爬起来,就被后面的村民按住。
李秀莲也不含糊,抄起身边的铁锅,朝着另一个士兵的后背“哐当”就是一下。铁锅撞在盔甲上,发出沉闷的响,那士兵“哎哟”一声,晕头转向地转过身,正好被石头伸脚绊倒,胖墩立刻扑上去,用铁锅压住他的胳膊,大喊:“绑起来!”两个娃跑过来,用藤蔓把士兵捆得结结实实。
朱慈烺带着两个随从,朝着投石机冲去。看守的士兵刚要拔刀,就被朱慈烺的短剑逼住了喉咙。随从趁机上前,一拳打在士兵的肚子上,把人按在地上。
朱慈烺一脚踹在投石机的木架上,“嘎吱”一声,木架歪了,他又和随从一起用力,把整个投石机掀翻在地,石头滚得老远。
十三个娃们也不甘示弱。胖墩抱着铁锅,专挑士兵的腿砸,“哐当”一下就把人砸得单膝跪地;杏花和小丫头捡着地上的石子,往士兵脸上扔,打得人睁不开眼;稍大的几个孩子学着“云手”的姿势,围着士兵转圈,一会儿往左晃,一会儿往右躲,把人绕得晕头转向,正好给村民们创造机会。
清军本就军心涣散,被这么一冲,更是溃不成军。有的士兵只顾着逃命,连刀枪都扔了,鞋跑掉了都没回头;有的被村民们围住,看着眼前的锄头镰刀,没一会儿就举着双手投降,嘴里喊着“别打了,我降”;还有的想骑马跑,却被石头用断矛绊倒了马腿,摔在地上起不来。
骑在马上的将领见大势已去,也顾不上手下,狠狠一夹马腹,调转马头就往回跑,马屁股后面的尘土扬得老高,很快就消失在山路尽头。剩下的几个士兵见将领跑了,也跟着往回逃,没一会儿,村口就只剩下散落的刀枪和翻倒的投石机。
老驴在敌阵里跑了几圈,身上的火渐渐灭了,只剩下烧焦的粗布挂在背上,太极图的残痕黑乎乎的,沾着些尘土。
它似乎也累了,站在原地,呼哧呼哧地喘着气,鼻子里喷着白气,时不时甩甩尾巴,像是在炫耀自己的功劳。
陈光庆赶紧跑过去,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老驴的背——除了背上的毛被烧焦了一小块,皮肤没伤着,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从怀里掏出块干净的布,轻轻擦了擦老驴脸上的灰,笑着说:“老伙计,这次多亏了你,你可是退敌的大功臣。”
老驴像是听懂了,用头蹭了蹭他的手心,温顺得像个孩子。它的耳朵耷拉着,却时不时抬起来,看看周围的人,像是在等夸赞。
十三个娃们围了过来,胖墩伸手轻轻摸了摸老驴背上的焦痕,小声说:“老驴真勇敢,以后我再也不抢你的黄豆吃了。”他的小铁锅放在旁边,里面还剩点早上的粥,他舀了一勺,递到老驴嘴边,“给你吃,补补力气。”
李秀莲端着一碗清水跑过来,小心翼翼地给老驴喂水。水顺着老驴的嘴角往下滴,她又拿出块布,轻轻擦了擦它的下巴:“以后可得好好养着你,下次再遇着清军,说不定还得靠你当‘神兽’呢。”
村民们也围了过来,有的手里拿着黄豆,有的抱着草料,往老驴面前递。一个老大娘摸着老驴的耳朵,笑着说:“这驴通人性啊,救了咱们全村人的命,以后就是咱们村的宝!”
陈光庆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热闹的场景——娃们围着老驴笑,村民们互相说着刚才的惊险,阳光渐渐驱散了晨雾,洒在老驴身上,也洒在众人的脸上,暖融融的。他又望向清军溃逃的方向,山路尽头的尘土已经散了,却依旧能想象到刚才的混乱。
心里突然感慨万千——有时候,战胜敌人的不一定是锋利的刀枪,也可能是一份急中生智的智慧,一份敢拼的勇气,甚至是一头被点燃的老驴,和它背上那幅在火光里跳动的太极图。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一把清军刀,刀刃很锋利,却被扔在泥里,沾了尘土。他把刀扔给身边的村民:“收起来,以后能用。”
然后转身对着众人说:“这场仗赢了,但清军肯定还会再来,咱们得赶紧加固栅栏,多存点粮食,下次再遇着,还得靠咱们自己。”
众人纷纷点头,有的去搬木头,有的去拾干草,原本安静的村落,又热闹了起来。老驴站在中间,嚼着村民递来的黄豆,尾巴甩得更欢了,像是也知道,这乱世里的安稳,得靠大家一起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