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2月的东京,比往年更冷些。初雪在凌晨三点悄悄落下,先是细碎的雪粒,打着旋儿粘在医院的玻璃窗上,没过多久就变成了鹅毛大雪,把病房外的梧桐树裹得严严实实,连平日里清晰的监护仪信号线,都覆上了一层薄白。
世田谷区那家私人医院的302病房里,没有开灯,只有床头那盏暖黄色的小夜灯亮着,光线柔和地洒在病床上。
96岁的古井喜实静静躺着,双眼轻闭,呼吸已经微弱到几乎看不见胸口起伏,只有贴在指腹的血氧仪,还在偶尔闪烁一下微弱的红光,像是在勉强维系着与这个世界的联系。
古井明彦坐在床边的折叠椅上,一夜没合眼。他的外套搭在臂弯里,手里还攥着前几天整理父亲视频时发现的旧手帕——那是块洗得发白的蓝布帕子,边角已经磨出了毛边,中间绣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和”字,是当年父亲在中国教孩子读书时,学生们凑钱给他做的。
明彦的头轻轻靠在病床边,眼皮重得像灌了铅,却不敢真的睡过去,每隔几分钟就会抬起头,看看父亲的脸,又摸摸父亲搭在被外的手。
那只手还是那么枯瘦,指节凸起如老竹,掌心的茧子是当年扛枪、修房、握粉笔留下的痕迹,凉得像窗外的雪。明彦把父亲的手捂在自己掌心,试图用体温暖热它,嘴里轻声念叨着:“爸,雪下得好大,等您好点了,咱们回家看雪,明子(明彦的女儿)还等着给您包您爱吃的菜包呢。”
病房门口,王建国坐在长椅上,身上裹着明彦给他找的厚棉衣,却还是觉得冷。他手里捧着一个保温杯,里面是早上特意去医院食堂熬的小米粥——古井喜实这几天只能吃些流食,王建国记着他说过“中国的小米粥最养人”,每天天不亮就去排队。此刻粥已经凉了大半,他却没心思喝,耳朵一直贴着病房门,生怕错过里面的任何一点动静。
前几天视频全网刷屏后,不少人想来医院探望古井喜实,有当年的老战友,有被他救过的人,还有很多素不相识的网友,带着鲜花和手写的卡片,说想亲口跟他说一句“谢谢您”。但古井喜实的身体实在撑不住,医生建议减少探视,明彦只好一一婉拒,只留下王建国和佐藤一郎轮流守着。佐藤一郎今天一早回了趟家,说要给老战友带些当年一起爱吃的梅干,临走时还特意叮嘱:“有任何动静,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凌晨四点十分,病房里的监护仪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滴滴”声,打破了凌晨的寂静。那声音不再是往日规律的轻响,而是急促又尖锐的警报,像一把锥子扎在人心上。
古井明彦猛地惊醒,手里的手帕“啪”地掉在地上。他扑到病床边,看着监护仪上直线下滑的曲线,声音瞬间变调:“爸!爸您醒醒!医生!医生!”
王建国也立刻冲了进来,看到监护仪上的画面,手里的保温杯“哐当”一声砸在地上,小米粥洒了一地,冒着热气的粥液很快就在冰冷的地面上结成了薄霜。他扑到病床另一侧,紧紧握住古井喜实的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老井!老井你别睡!你还没跟我一起回趟华北的那个小村庄,你还没看明子长大,你不能走啊!”
值班医生和护士很快就赶了过来,推着抢救设备冲进病房,暖黄色的小夜灯被掀开,刺眼的白光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医生一边给古井喜实做心肺复苏,一边大声喊着“准备肾上腺素”,护士们则快速连接设备、核对信息,病房里满是脚步声、器械碰撞声,还有明彦和王建国压抑的哭声。
佐藤一郎接到电话时,正提着装梅干的袋子往医院赶,雪地里的脚印深一脚浅一脚。听到电话里明彦哽咽的“爸快不行了”,他手里的袋子“啪”地掉在雪地里,梅干撒了一地,红得像血。他顾不上捡,拔腿就往医院跑,雪水灌进鞋子里,冻得脚生疼,他却一点都感觉不到,嘴里只反复念叨着:“老井,你等等我,我还没跟你喝最后一杯酒呢……”
抢救持续了一个小时。凌晨五点十分,医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摘下口罩,对着明彦和王建国轻轻摇了摇头:“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老先生走得很安详。”
这句话像一块巨石,砸得明彦和王建国瞬间没了力气。明彦瘫坐在地上,看着病床上静静躺着的父亲,眼泪无声地往下流,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王建国则靠在墙角,双手捂着脸,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里漏出来,混着窗外的风雪声,格外让人揪心。
佐藤一郎冲进病房时,正好看到医生摘下口罩的瞬间。他愣在门口,看着病床上的古井喜实,又看了看地上的明彦和墙角的王建国,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一步步走到病床边,蹲下身,轻轻碰了碰古井喜实的手,冰凉刺骨。“老井,我来了,你怎么不等我……”他的声音带着颤抖,眼里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古井喜实的手背上,很快就凉了。
医生和护士悄悄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了这三个与古井喜实最亲近的人。明彦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走到病床边,伸手轻轻拂去父亲额前的碎发。就在这时,他突然愣住了——父亲原本搭在被外的手,不知何时慢慢抬了起来,在胸前交叉成了一个十字手,左手在前,右手在后,手指伸直,掌心对着前方,和视频里那个坚定的姿势一模一样。
“爸……您的手……”明彦的声音带着惊讶,又带着无尽的心酸。他轻轻碰了碰父亲的手,僵硬却保持着完美的十字手姿势,像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坚守着自己的信念,还在向这个世界传递着和平的信号。
王建国和佐藤一郎也注意到了这个手势,纷纷凑过来。看到那定格的十字手,王建国的眼泪又掉了下来,他轻轻握住古井喜实的手,声音哽咽:“老井,我懂,你到最后都没忘,没忘要挡住战争,没忘要守护和平……你放心,你的心愿,我们一定帮你完成。”
佐藤一郎则红着眼眶,对着古井喜实的十字手深深鞠了一躬:“老井,你是真正的英雄。也是李天骥师傅的好徒弟。这个十字手,我会记一辈子,也会告诉更多的日本人,让他们记住,和平有多珍贵。”
明彦拿出手机,小心翼翼地拍下了父亲定格十字手的画面。照片里,古井喜实静静躺着,脸色安详,胸前的十字手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格外清晰,窗外的雪还在落,却像是在为这位坚守和平的老人,盖上一层洁白的棉被。
早上七点,天渐渐亮了。明彦把父亲离世的消息,还有那张定格十字手的照片,发到了网上。他没有写太多的话,只配了一句:“父亲古井喜实,于2015年12月15日凌晨5点10分安详离世,享年96岁。终末手势,定格十字手。”
消息一发出,原本还在热议“十字手挡的是战争”的网络,瞬间安静了下来,随即被铺天盖地的缅怀和悼念淹没。
在中国的微博上,无数网友看到照片后,纷纷点起了虚拟蜡烛,留言区里满是暖心的话语。“爷爷走得安详,十字手却永远刻在了我们心里。”“谢谢您用一辈子守护和平,现在换我们来守护您的心愿。”“愿天堂没有战争,爷爷一路走好。”还有当年被古井喜实救过的人,特意发来长文,回忆当年被救的经历,说“是古井先生给了我第二次生命,他的十字手,是我这辈子见过最温暖的手势”。
在日本的推特上,网友们也自发发起了“十字手缅怀”活动,很多人晒出自己比十字手的照片,配文“记住这个手势,记住和平”。之前质疑过古井喜实的人,此刻也纷纷留言道歉:“之前是我狭隘了,老先生用一辈子证明了自己对和平的坚守,对不起,也谢谢您。”还有不少日本市民,自发带着鲜花和蜡烛,来到医院楼下,静静地站在雪地里,对着302病房的方向鞠躬,雪落在他们的头上、肩上,没人愿意拂去,像是在以这种方式,送别这位和平老人。
上午九点,佐藤一郎联系了中日和平交流组织,商量古井喜实的后事。
王建国首先给李天骥的独女李娇娇通了电话,告诉她父亲徒弟古井喜石去世的消息,李娇娇也十分悲痛,因护理老父亲,无法前来日本送别。同时,他从75岁的李娇娇口中得知,105岁的李天骥老先生的身体每况愈下,生活基本无法自理。她打算让儿子李太极、女儿李念极代表父亲李天骥和她,参加古井喜实师兄的的追悼会。
王建国还给中国的其他朋友们打电话,告诉他们古井喜实离世的消息,电话里,每个人的声音都带着哽咽,说一定会赶来日本,送老兄弟最后一程。
古井明彦则一直守在父亲的病床边,轻轻握着父亲定格十字手的手,像是怕打扰到他休息。他看着父亲的脸,想起小时候,父亲总在睡前给他讲中国的故事,讲战争的苦难,讲和平的珍贵;想起长大后,父亲带着他回中国,去当年救过人的小村庄,看着村民们热情地招待他们,父亲眼里满是欣慰;想起前几天,父亲录视频时,坚定地说“和平才是最该守护的”。
窗外的雪渐渐停了,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落在古井喜实的脸上,落在他胸前的十字手上,把那僵硬的手势,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
古井明彦知道,父亲虽然走了,但他的十字手,他的和平信念,会像这阳光一样,照亮更多人的路,会像这雪地里的种子一样,在更多人的心里生根发芽,永远不会消失。
全网的缅怀还在继续,虚拟蜡烛点亮了各大社交平台的屏幕,“古井喜实 十字手 和平”的话题,很快就冲上了中日两国网络的热搜榜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