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读趣网!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辛弃疾等人没有这等闲情,毕竟接连几日赶路,早已疲惫不堪。想随便一家客栈住下,结果找一个客满,再找一个又客满,一连找了十几个,才住了下来。忙不迭点了一桌的美食,尽情享用,只是却没有酒,辛弃疾没有提,萧汉也没有问!

就在辛弃疾抓着一条羊腿棒子大快朵颐时,一个乞儿滚过来抓住了他的腿。

“大哥,可要听曲么?只要十文钱!”一道沙哑而又稚嫩的声音从乞儿口中发出,却十分清晰,说的是中原官话!

辛弃疾将眼睛从羊腿上抠下来去看,只见这个乞儿一头乱发如枯草般肆意纠结,其间夹杂着沙砾与干草,一缕缕地黏在他那满是污垢的脸上。脸上的皮肤干裂粗糙,一道道血痕在黝黑的肤色映衬下格外扎眼,嘴唇因缺水而干裂起皮,渗出的血丝已干涸,结成暗红色的痂。他身上披着一件破旧不堪的麻袍,那麻袍千疮百孔,几乎难以蔽体,布料被风沙侵蚀得薄如蝉翼,多处都已断裂,仿若随时会碎裂消散。腰间随意系着一根草绳,勉强挂住这几乎不存在的衣物。他的双腿裸露在外,瘦骨嶙峋,上面布满了被蚊虫叮咬后的红肿包块与陈旧伤疤,双脚满是裂口,其间灌满了沙土,也看不出有没有肿胀!

辛弃疾心头一沉,这沙洲城繁荣至极,但终究还是有这种乞儿,活得若草芥一般,也不知何时便会死去,如风中飘零的落叶!

“你叫什么名字!”辛弃疾并不想听曲,更不想听这么个乞儿唱曲,却也忍不住低声询问。

“滚滚滚!狗三儿,你去别处打秋风,莫扰了我们的生意!再不走时,大耳刮子抽你!”店小二一脚踢在他的腿上,狠狠道。

狗三儿顿时龇牙咧嘴,口中却疼得发不出任何一个声音!

“何必打人!”辛弃疾怒道!

那小二委屈道:“我们客栈的生意是这一片最差的,便是因为这乞儿总是来此,脏兮兮的客人看了心里不痛快!”

“那也不必打人!来,坐下吃饭!”辛弃疾强压愤怒道。

“这……”小二却不肯离去,为难不已!

“做什么?我又不曾少了你饭钱,还不去打水来与他洗!”辛弃疾怒目而视!

“你要做好人自去做,却莫要扫了洒家的兴致!那臭味都冲鼻子!”小二尚未搭话,隔壁桌一个雄壮的光头虬髯汉子瓮声瓮气道。

辛弃疾正要怒斥,却不想那乞儿早已破口大骂:“你这不开眼的杀才,小爷乃是沙洲城的主人,来日光复了沙洲城,拿你那眼泡充了气当球踢!”

一众人等各自愕然,这是什么情况,这乞儿哪来这么大气性!

“客官您看!”小二摊手道:“这狗三儿惹人烦可不仅仅是因为他脏!”

“此事我来处理便是,莫要添乱!”辛弃疾愁眉道。

“也好,此等小事,原本也不必我来!”那乞儿大喇喇坐下吃饭,也不顾手上脏污,抓起一个囊便咬,对于饿极的他来说,囊的吸引力要高过肉!同时又含糊不清道:“来碗羊汤,撒些胡椒末!”

辛弃疾朝小二点了点头,小二便自去了!

那雄壮汉子见辛弃疾不理自己,自顾自让狗三儿吃东西,心中大怒,斥道:“小娃娃,洒家说话,你是听不到吗?”

“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闻,非礼勿言,非礼勿听!”辛弃疾淡然道。

那汉子一时有些懵,忽而大怒:“光天化日之下,你要非礼谁!”

尤二姐笑嘻嘻道:“自然是你啊!”

汉子本来怒气冲冲,见到语笑嫣然的尤二姐,心花怒放:“若是小娘子来非礼小生,倒也不是不行!”

萧汉本来嗑着瓜子看戏,立时便不干了,跳起来道:“贼秃,你说什么!”

那汉子也变了脸色,这脱发是他一生的痛,本来是个俊秀后生,结果一脱发便成了粗鲁汉子,那段时间老有人骂他贼秃,他气急败坏,便疯狂炼体,炼成了现在这般肌肉坟起的样子,便再也没人敢叫他贼秃了,结果今日萧汉这一声正触了他的逆鳞!

更关键的是,整个客栈在用膳的闻言是哄堂大笑!

“你叫谁贼秃!”汉子脸红脖子粗一字一句道,眼看就要爆发!然而狗三儿却漠不关心,只是不停往嘴里塞食物!

“向我道歉,然后将那乞儿赶出去,不然……”汉子目光中喷着火,一步步向萧汉逼近!

“这位好汉,我这位兄长说话鲁莽了些,我代他向你道歉!”辛弃疾转到两人中间道。

众人见他服了软,嘘声四起,他们也不管面对这个大汉,自己也得服软!

然而下一句话,却是让大堂中静了下来!

“然而这个乞儿没错,他还未用膳完毕,在下不好请他出去!”辛弃疾说话不疾不徐,似是在说一个世间的真理般漫不经心又坚定不已!

大汉大怒:“敢戏耍于我!”猛地出拳砸向辛弃疾面门,大堂中惊呼一声,这一拳下去,还不要了这书生的性命!

然后这一拳并没有砸下去,而是在快碰到辛弃疾面门的时候软了下去!

渐渐露出笑容:“大哥果然是个讲理的人,既然如此,今日这桌便算我账上,作为在下赔罪之用!”

光头心中惊惧不已,刚才只觉曲池穴一麻,拳头便挥不出去,浑浑噩噩被辛弃疾扶着坐下,等醒过神来时,手中已经拿了一双箸,看着笑容满面的辛弃疾,大汉生涩得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低头用膳!

众皆议论纷纷,原来这大汉看着凶猛,却是这般好说话的,以前可被他吓得不轻!

辛弃疾安坐下来,见那狗三儿还在猛吃,温柔道:“慢慢吃,莫噎着!”

狗三儿全不理他,自顾自吃!萧汉有些气往上撞,这孩子忒也没礼貌,几人为了他与人发生偌大的冲突,他不道谢便罢了,还大喇喇在那一直吃,果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既然这家客栈的伙计会打你,为何还要来!”辛弃疾刚才听说这乞儿总是来此,便奇怪问道。

“这里顶多挨顿打,到其他客栈会丧命!”乞儿口中塞满了食物,含糊不清地嘟囔道。

辛弃疾愕然,适才还以为此间掌柜太过无情,却原来已经是这一片最为良善之辈了!

“掌柜的可在么?”

那边裹着方巾的掌柜赔着笑过来了。

“这孩子不过是看着着实可怜,何不让他在你店里帮工,你们管他吃住便是,顺便管教于他,也当是积德行善了!”辛弃疾觉得这是一个极好的办法。

“你谁啊,管得这般宽!”狗三儿却不乐意了!

辛弃疾也不与他计较,温和笑道:“在下辛弃疾,宋人!”

“宋人!”狗三儿声音提高了八度,怒气逐渐攀上眉头,忽地将手中吃剩的一小块囊丢了过去,大骂道:“狗日的宋人,混账的宋人,背信弃义的宋人,小爷便是饿死,也不吃你的东西!”

然后骂骂咧咧去了!

辛弃疾本就是个暴脾气,今日见他可怜,多次忍让,不想被骂了个狗血喷头,顿时大怒:“好小子,站住!”

狗三儿嘲讽地看着他:“怎地,你是要打我,还是找我要饭钱!要打我时,小爷这条命拿去便是,若要饭钱,小爷还是这条命!”

辛弃疾怔了怔,似乎这两样都不行,忽地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哼,想打小爷,又不动手,果然是中原来的怂包!”说到怂包时,发音却似宋包!几人自然都听得出来!

辛弃疾伸手摸向腰间,那孩子忙后退一步,双手捂头。等了良久,却没有拳头落在他身上!

狗三儿从胳臂缝隙中偷偷望去,却见辛弃疾拿着一个钱袋递到自己面前,露出温和的笑容,像一个邻家的大哥哥!

“你……”狗三儿心下哑然,这个狗日的宋人,似乎不是伪君子,他是真的……

狗三儿忽地发怒,一把打落辛弃疾手中的钱袋,而后风也似窜了出去!却不知这瘦小的身体内,怎地能爆发出这般大的能量!

辛弃疾皱眉捡起地上的钱袋,怔怔望了许久,他实在想不通这孩子为何如此!

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头,回头望去,正是萧汉。

“我从未见过你这般有耐心过!”

“我是个孤儿,他也是!”辛弃疾有些悲伤,想起了逝去的父母与爷爷!

“想开点,他虽然在此乞讨,也未必是孤儿啊!”萧汉安慰道。

辛弃疾愕然,这算是安慰人么,你莫走,我与你见个死活!

……

“今夜可以多睡会,明日太阳高升再出发!”

听到这句话,众人也不理他,揉着发酸的腰各自去歇息了!

“不必守夜了,我们已经出了关!”辛弃疾道。

“我再守一夜吧,还在西夏境内!”萧汉看着昏黄的烛火道。

“也好,四更我来换你!”辛弃疾也不啰嗦,每一点时间对他们来说都很宝贵,这三日的安全,便是这么抢回来的,若是慢一些,或许便会在舒适中死去!

……

翌日卯时,众人施施然用完早膳,打了舒服饱嗝,方才出发。

这才发现,很是寻常的睡觉,起床,用膳,便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人不失去,便无所得!

出了客栈,正要出发,却见昨日的小乞丐狗三儿早早等在马棚。

“小爷不愿欠旁人的,昨日吃的你的东西,你又不肯打小爷,这笔账如何算得过来!只好与你们同去,帮你做活抵账!”狗三儿傲气道。

萧汉都气笑了:“你能做什么,还不是混口长期吃的!”

狗三儿脸憋得通红,他确实什么都做不了,然而他又不肯低头,只好光棍道:“你们若是不肯带着小爷,便打一顿了事,小爷何等样人,怎会缠着你们!”

“我们若是不打呢!”萧汉走到他跟前,这孩子还没到他的肩膀!

“那我便跟着你们,要么帮你们做活,要么等到你们想通了打我一顿!”

“这还真赖上了!”萧汉目瞪口呆。

“此行艰险,你若跟去,只怕生死未卜!”辛弃疾神色严肃,此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狗三儿惨然道:“便好似我留在沙州能好好活着一般!”

辛弃疾无言以对,若非此行有任务在身,带着他倒也无妨。但此事只能狠心拒绝了!

狗三儿忽然凑到辛弃疾耳边说了一句话,辛弃疾表情不变,却微微皱眉,瞥了一眼北方!

思索片刻,道:“我这边有仲谋同乘,你去找萧大哥同乘吧!”

萧汉自然不知道辛弃疾是何用意,他并不拒绝,但他却另有主意:“小娃子,你可会骑马,你可去骑尤二姐的马!”

狗三儿看了一眼尤二姐,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来与我同乘吧!”说话的是焦景颜,这位正派的儒门后进,自然不会忘却圣贤的教导,嫌弃这脏兮兮的乞儿!

尤二姐是个喜净的:“何不回客栈,让这孩子洗洗干净再走!”

辛弃疾断然拒绝道:“不行,即刻出发!”

他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但此刻却充分体现出其杀伐决断的一面。

玉门关是河西走廊最后一个关卡,出了此关,便再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中原大地!

朝阳刺破天际时,玉门关的夯土城墙正在贪婪地吸收每一道金乌之力。风蚀出的孔洞像无数双干涸的眼窝,凝望着祁连山巅的积雪一寸寸染上胭脂色。关墙表面龟裂的纹路里嵌着汉代戍卒的箭镞、唐代商贾的铜钱、归义军驼铃的残片,层层叠叠的时光在赭黄色土坯里结晶成某种类似青铜的质地。

四丈高的城阙投下锯齿状阴影,把戈壁切成明暗两界。垛口间垂落的芨芨草在朔风里簌簌发抖,根须却深深扎进墙缝——这些倔强的绿色血管,已与夯土中的芦苇筋脉纠缠了七个世纪。瓮城拐角处有道两尺宽的裂痕,那是四百多年前吐蕃用投石车留下的印迹,如今裂缝里长出的沙枣树正把淡黄花穗探向垛口,恍若当年插在箭孔里的劝降书。

城墙西南角的唐代《敦煌二十咏》刻石愈发清晰,青石上的“玉门山嶂几千重“在晨光中凸起,像一道永不愈合的刀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