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眘见有人接话,更是笑得酒窝都出来了:“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啊!”
那人回道:“我叫周安,秦凤路人!”
“住口!”身旁有人喝道。
“秦凤路?那不是金人治下!不知如何来到此处的?”
周安住口不言,再不理他!
“你们从金国那边过来的人多吗?”
没人理他,但赵眘注意到周安的眼睛向左下方看去,这是在回忆!这营中金国来的人不少啊!
“平日里,相互之间可有歧视?”
赵眘注意到周安上唇左侧微微翘了翘,这是不屑啊,嗯,那便是否定,看样子营中并没有歧视来自金国的人,这吴璘倒是有些意思!
“你们平日里训练累么?”
只见周安微微眯眼,眉角下垂,嘴巴也微微拱起,这是极为痛苦的回忆啊,看样子吴璘的训练可不轻松!
赵眘笑呵呵继续提问!
时间就在这有问无答中一点点流逝!
在赵眘问到第十二个问题时,一匹白龙马飞驰而来,如利箭离弦!
众将分开一条路来,那白龙马径直入了包围圈,直至赵眘面前猛地勒住,白龙马人立而起响鼻打在赵眘脸上,复又落地!
赵眘始终微笑面对,甚至赤炭火龙驹也没有露出半点异样!
“好久不见!”白龙马围着赤炭火龙驹转了一圈,吴璘开口道。
“嗯,那是始皇1376年,岳元帅拿下商州,交于令兄,令兄为表谢意,特送一绝美女子与岳元帅!那年我方十岁,初见两位吴帅风采!今日犹自难忘!”赵眘笑嘻嘻回道。
见两人犹如老友相见,将士们面面相觑,欲要放下弓箭,但吴璘没有开口,众人却哪里敢!
“你居然真的敢来此处?”吴璘忽然声色俱厉道。
“有何不敢?”赵眘依然笑容满面!
“你不该来此!”
“但已然来了!”
“我若将你杀死在此,相信这世上也无人敢来找我兴师问罪!”吴璘眯起眼睛道。
“那是自然,不论是谁被你杀死在此处,都无人敢来问罪!”
“但你依然来了!”
“你并无杀我的理由!”
见他如此有恃无恐,吴璘心中冷笑,我什么人不曾见过,在此强装镇定?
“我杀人何须理由!”吴璘骑着白龙马再转了一圈,猛然喝道:“来啊!送他上路!”
“来啊,送他上路!”吴璘大喝道。
在场的士兵都有些懵,这两人前一刻还在有说有笑,怎么忽然便要杀人!
然而吴璘带出来的兵从来不会迟疑,命令一出,便要拉弓射箭!
吴璘的眼睛一直盯着赵眘,然而直到士兵拉弓满月,也不曾在她脸上看到一丝变化,甚至微笑的弧度也依旧如是!只是轻轻地将那只九节狼摘下箭头置于马鞍之前!
吴璘瞳孔剧缩,这是担心九节狼因此丧命,反倒全然不顾自己生死么!
“停!”吴璘的命令压着弓弦的吱呀声而发,然而还是有七人利箭破弦而出,势若奔雷!
弦响之际,赵眘猛地下探,五支射向面门的箭擦着头皮刮了过去,然而还有两支箭瞄着心脏而去!这便避无可避了!
“喀拉拉!”一只大手伸出,在这间不容发之际,一把将两支箭一齐抓在手中!两箭力道不减,碰撞作响!
正是吴璘!
“哈哈哈哈哈!”赵眘放声大笑!
“你笑什么!”吴璘皱眉问道。
“捡得一条性命,如何不笑!”赵眘笑得更大声了!
“你身为大宋天子,何必冒此风险!”
周遭将士听说这是大宋天子,顿时心头狂震,只是吴璘治军极严,他们只是互换眼神,却无人出声!
赵眘终于收了笑,从放荡不羁的癫狂到忧心忡忡的凝重只用了一个呼吸!
“大宋已经到了濒死的边缘,朕不冒险,难道眼看着一万万子民家破人亡,为人所奴役么?”
吴璘默然不语,之前辛弃疾跟他说过大宋的情况,也说过金国这台战争机器正在高速运转!
见吴璘不语,赵眘朗声道:“吴帅,朕已应约而来,不知你如何抉择!”
吴璘忽地笑了:“辛小兄弟说,官家武艺不下于他,老臣今日想见识一番,不知官家可否赐教!”
赵眘的到来,让吴璘颇有些手足无措,此行更是将他逼到了墙角,因此他想拖延些时间,来做更为充分的思考!
赵眘何等样人,自然知道他的想法,但并无挑破,笑道:“有何不可!”
吴璘:“择日不如撞日!”
赵眘:“便在此处!”
吴璘:“便在此处!”
赵眘:“何不喝退左右!”
吴璘:“何必喝退左右!”
赵眘:“怕输了脸上难看!”
吴璘:“众将回营,无令不得出营!”
“喏!”
片刻间,二百余人退得干干净净!本来塞满了将士的林间空地,只剩下两人两马!
吴璘:“兵刃还是拳脚!”
赵眘笑了笑:“拳脚吧,若被吴帅一刀杀了,岂不冤枉!”
“好!请了!”
两人退开三丈,相对而立!
“喝!”吴璘揉身而上,直拳正击面门!
“来得好!”赵眘也是一记直拳,对轰而去!
吴璘此招本为试探,但既然对方没用技巧,他便化虚为实,不留余力,豁尽全身之力轰了过去!
“噗!”如彗星轰然落地,砸得大地都震了三震!
吴璘吃痛退了三步,赵眘一步未退,收拳而立!
甩着发红的拳面,吴璘惊道:“好大的力道,这些年如何练出来的?”
赵眘嘴角微微上翘:“吴帅这是不服啊,嫌朕以力破之,并无真才实学!”
吴璘正要说我并无此意!赵眘接着道:“那便不用气力,朕与你比比拳法!”
吴璘揉着发红的拳面,心道此议正合我意!
“好!再来!”
话音未落,赵眘弹腿正踢。
这招叫做魁星踢斗,乃是太祖长拳中的寻常招式,并不难破解,吴璘伸手去接,只要接到,而后侧踹对方另一条腿,对方自然倒地!
然而他手掌伸到一半,赵眘的腿猛然下坠,改踢腿为重心腿,随即双拳直冲!进步冲捶!
这也是太祖长拳中的招式,本不难破,但适才吴璘为了破他的魁星踢斗身体早已前倾,重心还未来得及转变,这一下,就如他用自己的胸膛直直撞向了对方的双拳!
“砰!”双拳直中吴璘胸膛,果然没有使出半分力道,但吴璘却冷汗涔涔而下!
“你……”
“吴帅不曾准备好,是朕占了先机,重新来过!”赵眘后退一步,微笑拱手!
吴璘更不答话,猛地上前,出腿低扫!
这一招变化快捷,即便一击不中,也立刻可以变招。
一般来说,对于这种快捷的腿法,或闪避,或硬接,快扫腿力量不足,硬接一招也无妨!
吴璘死死盯着赵眘的动作,看他的反应再做变化,万不可再犯之前的错误!
赵眘见他转胯抬腿便知其意,转胯侧身前进一步,一个燕子抄水直击吴璘面门!
吴璘若是不变招,便撞在赵眘掌上,扫腿也踢不实,那当真是输得彻底了!
然而他终究是吴璘,只见他扫腿在空中猛地提膝,改扫为撞。双手胸前交叉,防抄手的同时便肘直撞,而赵眘正在向前,避无可避,直如刚才吴璘撞向赵眘的双拳!胜负就在此刻!
却见赵眘左手变掌为爪,刁住吴璘大腿前沿,右手改掌为肘,下沉直击腹部!
这一变招如行云流水,无懈可击!吴璘招式已老,重心已交,哪里还能变招,无奈之下,双手往下试图阻挡肘击!
“噗!”
赵眘刁手将吴璘的身形微微拨转,让吴璘防守的双肘落了空!右肘则结结实实击在吴璘腹部!
依然没有发力,赵眘的手肘一触即收!这一下吴璘更是心头狂跳!
要是说适才的比武招式还有一定的运气成分,那这个肘击却全然不发力让他心凉了个透!
这肘与拳掌之类不同,没有手腕微调,动作便难以收发自如。再加上刚才赵眘整个身体前倾发力,如雷霆万钧之势,忽然间又云收雨霁,此人对身体的掌控已然妙到毫巅,甚至有些高过了自己的理解!
“吴帅可要再试试!”赵眘收招而立,明明只是一人在此,却如泰山耸立,亘古不可动摇!
吴璘轻轻摇了摇头,苦笑道:“原来你刚才说怕输了脸上难看,说的是我!”
“辛小兄弟曾与我比武,结果是个平局,我当时曾言,两人乃是天下武艺最高之人!现在看来,殊为可笑!你的武艺与他相仿,你却能轻易胜过我,那他自然是让着我了,你们俩才是这世间武艺最高之人!”
赵眘笑了笑:“那也未必,前些日子金陵来了个王真人,身体机能早已突破了人类极限,想必他的武艺,不在三弟与我之下!只可惜前些日子缘悭一面,不曾相见!”
吴璘悠然神往,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
糟了!适才过于集中精力对付比武,却忘了思考怎生回应皇帝,偷眼望了赵眘一眼,却见赵眘微微一笑,并不提起刚才的诉求!
“吴帅,咱们二十年未见,不准确取些好酒与我叙旧么?”
……
“黄夫人,在下又来叨扰了!”赵眘对着黄氏躬身作揖!
黄氏忙要下拜:“老身老眼昏花,不适天子,万望恕罪!”
赵眘一把扶住:“哪有这等说法,若无吴帅,在下幼时便不知抛尸何处了!不过是后辈,安敢受夫人大礼!”
提到吴玠,黄氏不禁有些黯然神伤,却无悲切之意,这汉子想必在地底也是艳福不浅,倒是留着自己在这世间徘徊无依!
“嚯喔!”看到后堂出来的吴玠之子吴揔与吴璘的一串孩子,赵眘惊得眼睛都直了!
意味深长看着吴璘道:“难怪你不敢去临安,赵构定然嫉妒你到发疯!不杀你杀谁!”
赵构亲子早年夭折,便再没能生儿子,养子赵眘与赵璩都是太祖之后!
吴璘也是惊讶至极,赵构还没死吧,你这么说话?
“你还说我呢,我这把年纪就算了,你也三个儿子了吧!”吴璘就在军中,自然要寻隙反击!
赵眘尴尬地摸摸头,忽然又挚出九节狼:“这是我闺女,名字叫做瓦基里亚!”
吴璘眉头狂跳:“你这起的什么鸟名字!”
赵眘神神叨叨:“这是市舶司提举赵不弃跟我说的,西方的一种语言,意思是女武神!”
“瓦什么当?”吴璘嘴皮子都不溜了!
“什么瓦当,瓦基里亚!”黄氏不满意了,这般蠢笨,显得有些丢人!然后又忍不住去摸了摸瓦基里亚!
“她可凶了!来,瓦基里亚,给他们凶一个,吓死他们!”
瓦基里亚瞪大了绿豆般的眼睛,站起身来,高举双手,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吐了吐!
“啊!好凶啊!吓死爸爸了!”赵眘宠溺地在她身上蹭着!
吴璘轻轻咳了一声:“注意形象,你可是皇帝!”
赵眘闻言瞬间神色肃然,拍了拍吴揔的肩膀,搓揉着吴璘的儿女们脑袋!不断说着好好好!
忽然想起什么,吴璘问道:“我老婆儿子呢!哦,怪不得你今日笃定我不敢杀你,原来你因为我妻儿都在你手!”
赵眘一怔:“哦,他们啊,我来时,他们说要在临安玩耍几天再回来,现在想必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吧!你刚才要杀我的时候没想到这茬,现在想起来未免有些迟钝吧!”
吴璘眉头微皱:“我老婆病体沉疴,怎么会去玩耍,你莫非诓骗于我!”
“骗你做甚!”赵眘也自来火,“吴挺带她看过萨真人了,虽然还有些虚弱,面色却是很好!”
“她,她果真痊愈了吗?”吴璘虽然好色,对妻子却是极为爱护,此刻听闻她病体渐复,自然心中欢喜!
“我从不骗人,又不是道君皇帝!”
黄氏口中也是念叨:“谢天谢地,感谢观音菩萨,感谢……”
赵眘插口道:“谢我三弟与萨真人才是!”
“对对对!谢萨真人,谢青兕大人!”黄氏泪眼婆娑!
赵眘感觉有些怪异,说到吴玠的时候没哭,现在反而为王氏掉眼泪!这女人的情感到底是奇怪至极,若是都像易安居士那般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