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雍擦了一把汗！暗道痛快！
完颜鲁德险些气得背过气去，这无礼的小贼没烧死便也罢了，怎么完颜雍还帮他骂自己，不清楚自己是哪头的吗？
指着完颜雍与赵眘的方向颤抖骂道：“竖子……”
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脸憋得通红，粗重喘息着，似乎随时便会厥过去！
完颜亮走出来扶住完颜鲁德，柔声道：“族老不必如此，有甚冤屈只管说与我听便是！”
完颜鲁德闻言顿时热泪盈眶，一把抓住完颜亮的手臂，犹如抱住了自己早已逝去的娘亲。
“陛下啊，昨日，这贼子欺人太甚啊，完颜氏的脸都丢光啦！”
完颜亮看了赵眘一眼，闻言安抚道：“无妨！无妨！只要有我在，完颜氏便永远是完颜氏！”
闻言完颜鲁德稍稍冷静了下来，但他哪里知道，完颜亮所言与他所理解的全然不是一回事！
良久之后，完颜鲁德缓过了气，一把眼泪一把鼻涕道：“陛下，这小贼昨日抓了宗室一百多人，满燕京城游街啊！您给评评理！这便罢了，还将这些宗室抓到宗正寺门口大肆侮辱！这世间安有是理！”
赵眘心中冷笑，徽宗与钦宗获罪于民，被你们游了街，也算是罪有应得！完颜氏获罪于民，自然也该游街！这条暂且算扯平了，只是靖康年间千万生灵涂炭，数千宫娥惨遭凌辱，这个坎便永远过不去，血债还需血来偿！
完颜亮故作惊讶道：“有这等事？陆卿，这是为何啊！”
赵眘擦了擦油乎乎的手，施礼道：“陛下容禀，外臣哪里知道那些是宗室啊，只是在街上闲逛见他们当街打砸抢，干犯律法！外臣虽是宋人，也知道行侠仗义，因此拿住，准备扭送燕京府！后来那个谁，近侍局的那个直长告诉我这些人燕京府管不了，要送宗正寺！我一个宋人，哪里知道这其中关节，他说送那我便送呗！对了，还是那人带的路！”
完颜亮沉吟片刻问道：“你只是拿了他们？”
赵眘忙不迭点头：“正是！正是！陛下可以去问那些宗室，我可别舍得动他们一个指头！”
大兴国走上前，在皇帝耳边悄声说了一段话！
完颜亮眉毛微挑，用怪异的眼神看着赵眘。
这些宗室自然是挨了揍的，只是这些人哪里肯认，在面对近侍局的口供中，都是与那个宋人大战三百回合，不分胜负，而后心感其诚，才同意与他一道去的宗正寺！
完颜鲁德自然也知道这帮宗室的德行，忙上前道：“游街！他抓着他们游街呢！”
赵眘怒道：“你这老猪狗何必在此混淆视听，我都说了，不知道宗正寺在哪里，那个近侍局的直长带我去的，这怎么算游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老猪狗果然颠倒黑白！”
大兴国又在皇帝耳边说了什么。
完颜亮看向赵眘的眼光更加怪异了，混淆视听的是你吧，你绑着一串人，从城西溜到城北，从城北又溜到城东，然后才遇到近侍局的人！然后你一句不认识路就揭过去了？
见皇帝并未反驳，但完颜鲁德知道皇帝自然是信了此人的话，忙又道：“他！他在宗正寺门口侮辱宗室！”
赵眘破口大骂：“老猪狗又来诬赖人！宗正寺门口万人见证，宗室子获罪于民，大宗正与燕京府共同审理，共同执行，又关我甚事！”
此次大兴国并未说什么，反倒是完颜宗贤与完颜雍上前道：“确是如此！”
完颜鲁德一口气没上来，鼻孔中冒出一个巨大的鼻涕泡，便软倒于地！
慌慌张张再次传了太医，扇着风，掐着人中良久才醒转过来！
喂了一片西瓜，完颜鲁德一口吸了进去，眼睛一翻睁了开来！
“族老了好些了么？”完颜亮关切的声音传了过来！
完颜鲁德挣扎着道：“老臣无碍，只是惊着陛下，罪该万死！”
“族老身体不适，宋使之事要不改日再议？”
“老臣行将就木，怎敢屡次冒犯圣颜，今日便与这贼子了解此事！”
完颜亮点了点头道：“既如此，适才宋使之事，朕已了解清楚，驿馆纵火之事，不知族老如何分说？”
完颜鲁德猛地坐了起来：“无有此事，宋使怀恨在心，信口雌黄，构陷于我！”
大兴国上前道：“老大人悄声，前去纵火的宗室一十四人，俱已供认不讳！”
完颜鲁德一张脸涨得通红，只是片刻间又消散了下去，倒是令在场众人暗叫一声厉害！
“既如此，一切罪愆尽在我身，陛下莫要迁怒于他人！只是宋使无礼，难道便罢了吗？”
完颜亮道：“宋使之事，朕已尽知，朕另有打算，族老安心便是！”
完颜鲁德点了点头：“既如此，老臣便安心了，此事是我一人所为，与他人无涉！罚多少我都认了！”
“老……”赵眘正准备说话，完颜宗贤打断道：“陆使君，莫要在御前无礼，侮辱人的言辞，还是不要说了！”
赵眘哈哈笑道：“好好好！君子有命，安敢不从！陛下，罚些银两可不够，死了宋使，乃是天大的事！”
“什么？”完颜鲁德挣扎着道，“你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完颜宗贤道：“族叔，宋使赵汾，死于火中！”
完颜鲁德一呆，那个书生！昨日早间见过的，他死了？
若是死了眼前这人倒不打紧，若是一起死了更好，这一起死了，反是麻烦了！
一时不知如何拆解，只是怔怔愣在原地。
完颜亮问道：“宋使以为该如何处置？”
赵眘肃然道：“杀人偿命，有何话说！”
完颜鲁德大怒：“放屁！老夫乃是宗室！什么律法也管不着老夫！”
赵眘走近一步，看着他的眼睛道：“一国使者，代表的乃是国君，我大宋国君死在这燕京城，凶手正在眼前，难道还不偿命吗！”
完颜鲁德冷哼道：“你宋国国君又如何，那赵桓……”
“族老！”完颜亮喝止道！
完颜鲁德顿时醒悟，闭口不言！
“族老乏了，先回府吧，此事朕自处之！”
完颜鲁德一愣，处置自己不让自己在场吗？这可不是好苗头！
完颜宗贤，之前放过瞒过了他，此事他应该不会帮自己！
还是先回去吧，静待结果，若是处罚太过，宗族之力也不是皇帝想怎样就怎样的！
“今日议事且到此处，诸公各自归家吧！”
完颜亮此言一出，众人各自叩别！好大一场闹剧，居然戛然而止！
“陆卿留一下！”赵眘正要反对，完颜亮叫住了他！
赵眘顿时了解，这是双方要私下谈条件了！
完颜宗贤与完颜雍等了片刻，见皇帝没有留下自己的意思，便也自退去了！
“陆卿，可否随我御花园走走！”
这是询问的语句，却并不容拒绝！
两人走在御花园的九折回廊上，完颜亮屏退了左右！
丢了一把玉米粒到水池中，池中的锦鲤由四面八方汇聚过来，在水面上堆出一朵盛开的牡丹。
“陆卿啊，你要完颜鲁德死吗？”完颜亮看着池中的鱼儿道。
“陛下，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不是外臣想要谁死！”赵眘趴在栏杆上，也看着鱼儿。
“我可以杀了他！也可以一并杀了纵火的十四人！外加一笔不菲的赔偿金！”
三句话如三记重锤狠狠砸在赵眘心头！
金国面对大宋向来强硬至极，不可能出现这般软弱的处理方式，而且除了完颜鲁德之外，其他的条件自己都没有提！此事必然还有弦外之音！
“陛下需要大宋付出什么？”
完颜亮摇了摇头：“我不需要大宋付出任何代价！”
“那……”
完颜亮笑道：“我只要你！”
赵眘毛骨悚然：“陛下，在下是男的！莫非你……”
完颜亮呸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是要你为大金效力！”
赵眘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这挖墙脚挖到地基了啊！
完颜亮又道：“朕用人不拘一格，你也看到了，朝中汉人，契丹人都有！只要你肯，尚书令的位置便是你的！”
尚书令！
金国设有左右相，尚书令是皇帝自领！
若是赵眘来做尚书令，自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赵眘扶着汉白玉栏杆，感受着温润的手感。
“若是在下拒绝，是不是便出不了这燕京府了！”
完颜亮爽朗地笑了起来，似是感受到了池中鱼儿的欢快。
对着池塘大声道：“不论你是陆游还是辛弃疾，但我知道，你一生所学浩如烟海，处事应变举重若轻，此生若是不能一展抱负，岂不可惜！”
赵眘不语！
完颜亮继续道：“陆卿，你进城之后的所作所为，朕已尽知，假以时日，你的才能不在武侯之下！若是因为所谓的愚忠，一生碌碌不得志，那既是你的损失，也是这天下的损失！”
赵眘不语！
“若是咱俩联手，什么西夏大宋，西辽西域，欧洲美洲！都是咱们的，而你若坚守南朝，不过是让我华夏内耗更甚，失了争雄天下的先机！”
赵眘依然不语！
完颜亮心中一动，还有一招！
“陆卿，世事多变，若是咱们不能奴役这个世界，咱们华夏子民便要被西方之人奴役！你忍心让百姓屈膝在欧洲美洲人的脚下吗？”
赵眘狠狠拍了一下白玉栏杆，长长叹了一口气，眼中泪花闪现！
完颜亮心中暗笑，成了！
然而赵眘悠悠说出了一段话：“天下汹汹，未知孰是，民有倒县之厄，鄙州论议，从仁政所在！”
完颜亮看着赵眘，等着他的下一步言语！
赵眘转过头来，看着完颜亮：“陛下，你可知这句话出自哪里？”
完颜亮摇了摇头！
“当年赵云去投公孙瓒，公孙瓒很奇怪，赵云生在袁绍地界，而袁绍实力远超公孙瓒，赵云要建功立业，为何不去投袁绍而来投自己！于是赵云便说了刚才那句话！天下汹汹！民困！仁政！陛下可知我的意思么？”
“你要朕施行仁政！难道我这许多年的所为，你看不出来吗，朕施行的难道不是仁政吗？此事还有什么疑虑！”完颜亮抓住赵眘的手，激动道。
赵眘一阵恶寒，对方的表演还是很到位的，若是换个人，只怕已经感激涕零，俯首称臣了！
“在下初来大金，此事又关系重大，还请陛下缓些时日，不知陛下可能等得！”
完颜亮眼中的失望一闪而过，随即露出惊喜的神色：“朕等得，等多久都等得！”
“那外臣便先行退下了！”赵眘拱手为礼，正要回去！
“陆卿哪里去？那驿馆已然化作焦炭！”
赵眘一拍脑袋：“那怎么办，我去找鸿胪寺想想办法！”
完颜亮笑道：“陆卿又何必舍近求远，书房左近有一寝宫，乃是朕平日小憩之所！既然陆卿来了，便住在此处好了，朕也好早晚请教！”
赵眘嘴角抽搐，还以为出不了燕京城了，好嘛！直接不让出宫了！
“不敢搅扰陛下！”
“搅扰我怕什么，终有一日，咱俩将这天下搅个天翻地覆！”
见赵眘面色怪异地看着他，又补充一句：“让这天下人永不再受战乱之苦！”
赵眘忍不住道：“陛下觉得大金的百姓生活很好么？”
完颜亮微微一滞，沉声道：“虽然目前算不得好，但终会好的，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努力，现在苦些也是值得的！”
赵眘不再言语，点点头施礼退去！
适才完颜亮一番话本来打动了他，考虑宋金议和是不是能让百姓少受些苦，现在他已经抛弃了这种幻想！
完颜亮虽然说的伟光正，但终究没有真将百姓当人，他不过是将百姓当作自己王图霸业的工具而已！
现在有大宋敌伺在侧，他都敢将百姓当牛马，若是没了大宋这个敌国，那大金的百姓日子只会更惨！
权力！纷争！生存！剥削！
这些东西他赵眘看到的远比完颜亮要多得多！
朱温、李存勖、石敬瑭、刘知远、李昪！
这些人哪一个刚开始的时候不是要拯救万民于水火，等到权力当真到了手上的时候，他们又是怎么做的！如果说当时的情况让他们无法更进一步，那也不至于最终成了对百姓最狠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