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淌过天际时,像被孩童搅化的蜂蜜,稠稠地漫过诗社的暖黄木门。门板被晒得泛起温润的光,木纹里嵌着的暖意,是从窗棂漏进来的、带着桂香的风。窗外的桂花树攒着一团团碎金似的花,风过时,花瓣便乘着气流旋进来,有的落在张老师的老花镜上,有的粘在阿雅的画纸上,连老周捧着的旧诗集封面,都洇开一点甜香。空气里浮动着黏糊糊的甜,像被诗句泡软的时光。
张老师坐在长桌主位,几位白发老人围坐如星子绕月。他捏着泛黄的稿纸,指腹抚过褶皱的边缘,念《秋光》时,声音像浸过酒的棉线,苍老里缠着温润:“桂香是秋的信笺,落在纸页上,字都甜了半分。”念到“蝉鸣收了声,却把夏的余温,织进了老人的皱纹里”,尾音轻轻颤了颤——像想起自己讲台生涯的最后一个夏天,蝉鸣里藏着学生离去的脚步声。
门口的摄像机镜头探进来时,带着几分羞怯的好奇。黑色镜头筒转着圈,先撞见墙上飘晃的诗稿:有的纸页卷着边,被胶带粘成波浪形,却依然能看清“凌晨三点的路灯”“未寄出的家书”这样的句子;有的用红笔圈着修改痕迹,像蝴蝶停在字句间。长桌上,阿雅摆的桂花糕冒着热气,米白糕体上的桂花簌簌抖落,和墨水瓶里沉底的墨块相映,像甜与涩在悄悄对话。
老周帮老人调眼镜时,指尖悬在镜腿上,轻得像怕碰碎镜片里映出的流云。摄像机赶紧转去“荣誉墙”——小宇的明信片被围在中央,外卖员画的保温箱上,水珠正顺着线条往下淌,像刚从雨天归来;高中生贴的剪影里,两个脑袋凑在一块,粉笔灰落在深色书包上,成了淡白的星子;老奶奶绣的短句最动人,丝线在光里闪着,像把岁月的碎片串成了项链。
阿雅改海报时,粉色马克笔在“糖”字边画雏菊,花瓣的弧度特意弯向左边,像在轻轻拥抱那个字。她忽然停笔,望着窗外飘落的桂花笑:“这样,连糖都带着花香了。”
角落里,年轻人教小女孩排版诗稿,平板屏幕的暖光映着两人的脸。小女孩的羊角辫上别着桂花,问“月亮邮差”时,睫毛上像落了星子。年轻人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把“桂花带路”四个字调大了些:“你看,这样爷爷就能一眼看见了。”他们相视而笑时,眼里的光比屏幕亮,像两簇跳动的烛火。
老周翻旧诗集的动作极轻,纸页“沙沙”响,像在数自己年轻时的脚印。阳光爬上他的白发,镀上一层金边,侧脸的沟壑里盛着光,倒比年轻时多了几分澄澈。
一尘拎着黄铜热水壶出来时,白汽在他手边凝成雾,又被阳光染成金粉。水流注入杯子的声音像细雨打叶,他摆杯子时,杯沿一律朝着来人的方向,像在说“请”。递给摄像大哥的那杯,杯底还沉着一片桂花——是刚才飘进厨房的,他顺手捡了放进去。
“刚烧的,暖手。”他说这话时,指节的薄茧蹭过杯壁,留下极轻的触感。
忽然有片桂花落在摄像机镜头上,绒毛清晰可见,像给这帧画面盖了个带着香气的邮戳。风里的诗声、笑声、翻书声,都被这甜香裹着,慢慢漫出诗社的门,漫向秋日的长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