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办公室的门在身后合拢，将走廊里的一切隔绝。沈清澜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微微闭上了眼睛。办公室里只有她一个人，安静得能听见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以及血液冲上耳膜的嗡鸣。
苏蔓。
这个名字，连同那张美丽脆弱的脸，还有那双……眼睛，如同烙印，清晰地刻在她的脑海里。
她走到办公桌前，目光落在那个厚重的病历夹上，苏蔓的名字清晰地印在标签上。她没有立刻打开，而是转身，走向角落里的洗手池。冰凉的水流冲刷着手指，带走了一部分沾染的消毒液气味，却带不走心头那股莫名的滞涩。
她抬起头，看向镜子。
镜中的女人，穿着象征理性与权威的白大褂，面容清丽，眼神冷静，带着一种长期沉浸于知识和研究淬炼出的疏离与坚定。这是沈清澜，是凭借自身实力站在行业前沿的科学家，是陆寒霆名正言顺的妻子，也是……刚刚那个躺在病床上、我见犹怜的艺术家的主治医生。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深深望进镜中自己的眼眸。
那是一双黑白分明、清澈而理性的眼睛。眼型偏长，内眼角微微下勾，带着些许清冷的锐利。大部分时候，这双眼睛是平静无波的，如同深潭，只有在谈及专业、沉浸实验时，才会迸发出灼热的光彩。
然后，她想起了苏蔓的眼睛。
很大，瞳仁颜色较浅，是温柔的褐色，像蒙着一层江南的烟雨。眼型更圆一些，眼尾天然带着一点点下垂的弧度，不笑时显得纯真无辜，泛起水光时更是楚楚动人。
乍一看，截然不同。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在某一瞬间，在苏蔓抬眼望向陆清澜，或者在她微微蹙眉流露出某种特定神态时，沈清澜会从那双完全不同的眼睛里，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却又无法完全忽略的……熟悉感？
不是形似，是神似。
是那种沉静下来时，眼底深处流淌的某种相似的……专注？还是偶尔一闪而过的、某种难以言喻的倔强底色？
这感觉微妙得如同蛛丝，难以捕捉，却又真实地缠绕在心头。
一个荒诞而冰冷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
难道陆寒霆当初选择她，并不仅仅是因为那份可笑的契约，不仅仅是因为她恰好出现在他需要的时候，还因为……在她这双冷静理性的眼睛深处，在某些不经意的神态瞬间，藏着一点点……苏蔓的影子？
所以，他才会在初见苏蔓时，流露出那种复杂难辨、仿佛透过她在看什么的眼神？
所以，他才会如此急切，甚至不惜打破他们之间刚刚修复的平衡，也要她亲自接手苏蔓的治疗？不仅仅是因为苏蔓的病情，还因为……这张脸，这双带着些许熟悉感的眼睛，对他而言，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沈清澜猛地关上水龙头，水流声戛然而止。办公室里陷入一片死寂。
她看着镜中脸色有些苍白的自己，用力抿紧了嘴唇。
不，不能这样想。
她是沈清澜，不是任何人的影子。她的价值，不需要通过与另一个女人的比较来定义。她的成就，是她一个个实验、一篇篇论文、一次次临床攻坚换来的，与陆寒霆无关，更与那个远在瑞士的钢琴家无关。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是医生，苏蔓是病人。仅此而已。
她走回办公桌，用力翻开苏蔓的病历夹。密密麻麻的医学术语、复杂的影像图片映入眼帘。她将自己彻底投入进去，用强大的理性思维和分析能力，开始逐字逐句地研究病情，试图从中找出任何可能的治疗突破口。
这是她的战场，她的领域。在这里，她拥有绝对的掌控力和判断力。
然而，当她看到某张脑部mRI影像的某个特定角度时，握着鼠标的手还是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影像上，病变区域的位置刁钻而凶险，预示着治疗将极其艰难。
而那双带着水光的、似曾相识的褐色眼睛，仿佛就在影像后面，静静地看着她。
沈清澜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沉静的决然。
无论陆寒霆是基于什么原因将她推到这个位置，无论苏蔓身上带着多少属于过去的迷雾，她都会以最专业的态度面对这个病例。
她会尽一个医生最大的努力。
但这努力，只是为了对得起她身上的白大褂，对得起“医生”这两个字。
与陆寒霆的请求无关，与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更无关。
她拿起内线电话，接通神经内科主任的办公室。
“主任，关于病人苏蔓的病例，我建议明天上午提前召开全科室专家会诊。病情比较复杂，需要尽快确定治疗方案。”
她的声音，冷静，清晰，不带一丝个人情绪。
仿佛刚才在镜子前那一刻的动摇与冰冷，从未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