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终究还是无情地穿透了厚重的窗帘缝隙,如同一把迟钝的刀,割开了漆黑的夜幕,也将卧室里那片凝固的、令人窒息的沉寂,暴露在青白的光线下。
沈清澜不知道自己是何时昏睡过去的,或许只是身体在极度疲惫和虚弱下的短暂宕机。当意识被窗外渐起的城市喧嚣拉扯着回归时,第一个感受到的,不是高烧退去后的轻松,而是喉咙如同被砂纸打磨过的干痛,和四肢百骸传来的、被碾碎般的酸痛与无力。
但比身体不适更清晰的,是心底那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的荒芜。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视线先是模糊,然后逐渐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身侧那个空荡荡的枕头,以及微微凹陷的床单——陆寒霆已经起床离开了。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他惯用的、冷冽的须后水气息,与昨夜梦中那声清晰的“蔓蔓”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充满讽刺意味的混合物。
她没有动,只是静静地躺着,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上华丽却冰冷的水晶灯。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昨夜那致命的一幕——他翻身时带来的细微动静,那模糊的呓语,以及最终,那个清晰无比、将她打入地狱的名字。
“蔓蔓。”
每一个回想,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在她心口的伤疤上,狠狠地重新撕裂一次。痛楚鲜明而深刻,甚至压过了身体的不适。
她听到楼下隐约传来管家的脚步声,以及餐具轻微的碰撞声。新的一天开始了,一切看似如常。但沈清澜知道,有什么东西,从昨夜那一刻起,已经彻底改变了,碎裂了,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她撑着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身体,慢慢地坐了起来。头晕目眩,眼前阵阵发黑,她不得不扶住床头柜,喘息了片刻,才勉强稳住。
她掀开被子,双脚落地时,一阵虚软几乎让她跪倒在地。她扶着家具,一步步挪向浴室。
镜子里,映出一张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眼底是浓重得化不开的青黑,以及一种……被彻底抽空了生气的死寂。高烧虽然退了,却留下了一副更加残破的躯壳,和一颗千疮百孔、寒意彻骨的心。
她开始洗漱,动作缓慢而机械,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冰冷的水拍在脸上,无法唤醒任何感知,只有刺骨的凉。
当她换好衣服,勉强整理好自己,扶着楼梯扶手,一步步走下楼梯时,陆寒霆正坐在餐厅里用早餐。
他穿着剪裁完美的西装,姿态一如既往的挺拔矜贵,正一边看着平板电脑上的财经新闻,一边喝着咖啡。晨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显得冷静而疏离。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投向楼梯口。
两人的视线,在清晨的空气里短暂交汇。
沈清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委屈,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她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不起丝毫涟漪,只是淡淡地掠过他的脸,仿佛他只是房间里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陆寒霆握着咖啡杯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一下。
他看到了她异常苍白的脸色和眼底无法掩饰的疲惫与虚弱,也清晰地感受到了她目光中那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空洞和距离感。那眼神,比以往任何一次的疏离和冷淡,都更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心悸。
他想开口问一句“烧退了吗?”或者“感觉好点没有?”,但话到了嘴边,却被她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堵了回去。
她不需要他的关心。
或者说,她拒绝他的关心。
这种认知,让陆寒霆心底升起一股烦躁。他抿紧了唇,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收回了目光,重新投向手中的平板,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视从未发生。
沈清澜也没有说话。她平静地走到餐桌旁,在自己的位置坐下。管家为她端上早餐,是清淡的白粥和小菜。
她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地喝着粥,动作斯文,却食不知味。整个过程,她没有再看陆寒霆一眼,也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
餐厅里,只剩下餐具偶尔碰撞的细微声响,以及平板电脑里传来的、冰冷的电子音播报。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
这沉默不再是无话可说,而是横亘在两人之间,一道深不见底、冰冷坚硬的鸿沟。鸿沟之下,是昨夜那声梦中的呼唤,是长久以来的猜疑、失望和累积的伤害。
隔阂,已深。
深到连表面的客套与和平,都难以维持。
沈清澜很快吃完了那碗几乎没什么味道的粥,她用纸巾擦了擦嘴角,站起身。
“我去医院了。”她开口,声音因为虚弱而有些低哑,语气却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
陆寒霆抬起头,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嗯。”
没有叮嘱,没有关怀,甚至没有一句“路上小心”。
沈清澜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了餐厅,走向玄关。
陆寒霆看着她的背影,纤细,挺直,却仿佛笼罩在一层挥之不去的、冰冷的雾气里,一步步地,走远,走出他的视线,也似乎……正一步步地,走出他的世界。
他放下咖啡杯,杯底与托盘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过于安静的清晨里,显得格外刺耳。
心中那股莫名的烦躁和……一丝难以捕捉的慌乱,愈发清晰。
他隐约觉得,有些东西,正在失去控制。
而他,似乎并不知道该如何挽回。
或者说,他是否还……愿意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