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善晚宴的日子，终于在一种近乎凝固的紧绷感中到来。
午后，沈清澜自己联系的私人造型师带着助手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静澜苑。没有陆寒霆团队的声势浩大，一切都在一种低调而高效的氛围中进行。
沈清澜坐在梳妆台前，任由造型师在她脸上细致描画。粉底液一点点遮盖住她连日来因失眠和隐痛而略显苍白的肤色，腮红淡淡晕染，提起了些许气色，眼线勾勒出她眼眸原本就清冷的形状，加深了那份疏离感。妆容精致得无可挑剔，每一笔都恰到好处，旨在塑造一个冷静、优雅、无懈可击的“沈医生”兼“陆太太”的形象。
造型师手法娴熟，赞道：“沈医生，您的骨相真好，稍微修饰就非常出彩。”
沈清澜看着镜中的自己，那张脸确实完美，如同精心打磨过的玉石，光滑，冰冷，找不到一丝瑕疵。可她看着镜中那双眼睛，无论眼线如何勾勒，眼影如何晕染，都无法为那漆黑的瞳仁注入一丝真正的光亮。那里面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一种从灵魂深处透出来的、历经千帆后的沉寂。
妆容能掩盖倦容，却盖不住眼神里的荒芜。
她能感到胃部深处那熟悉的、隐隐的抽痛，像一根细细的线，不时拉扯着她的神经。她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呼吸，将不适感强行压下去。
造型师为她做发型时，她闭上眼，脑海里闪过的却是那件香槟粉的礼服。那柔和的颜色，那脆弱的质感，像一根刺，不深，却始终扎在那里，提醒着她那场未送出的“心意”和背后赤裸的差别对待。疲惫感如同潮水，再次漫上心头，比胃部的疼痛更令人无力。
礼服送来了。正是那件墨蓝色的、属于她自己的长裙。当她换上它，站在巨大的落地镜前时，造型师和助手眼中都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惊艳。
简洁流畅的剪裁完美贴合她纤秠合度的身形，沉静的墨蓝色将她清冷的气质衬托得淋漓尽致，面料上那不易察觉的冷冽光泽，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流动，如同暗夜下的深海，蕴藏着无声的力量。那枚神经元突触造型的铂金胸针别在左肩下方，既是点缀，更是宣言。
“太美了，沈医生！”造型师由衷赞叹，“这条裙子……很有力量，非常适合您。”
沈清澜微微颔首。镜中的影像，确实无可挑剔，一个即将奔赴战场的、武装到指甲的女战士。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华服之下，包裹着的是怎样一副疲惫不堪的躯壳和一颗千疮百孔的心。高跟鞋每抬高一分，都需要调动更多的意志力来维持身体的稳定和表情的平静。
楼下传来了汽车引擎的声音。是陆寒霆回来了。
片刻后，他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停顿了一下，然后敲门。
“准备好了吗？”他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听不出情绪。
沈清澜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深吸一口气，将那如同实质般的疲惫死死锁在眼眸深处，脸上覆上一层无懈可击的、淡漠的面具。
她打开门。
陆寒霆站在门口，他已经换好了晚宴的礼服，经典的黑色塔士多，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气场迫人。他看到沈清澜的瞬间，眼中明显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艳，随即那惊艳又迅速被一种复杂的、掺杂着诧异和不悦的情绪所取代。
他大概没想到，她没有选择他准备的任何一件礼服，而是以这样一种完全超出他预期、甚至隐隐脱离他掌控的形象出现。这条裙子，这枚胸针，都在无声地宣告着她的独立和疏离。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想从那份过分的平静和精致中找出些什么破绽。他看到她眼底那抹无法完全掩饰的、深藏的倦意，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走吧。”他转过身，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硬。
沈清澜跟在他身后，走下楼梯。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而单调的声响，在空旷的别墅里回荡。
坐进加长轿车的后座，两人分坐两边，中间隔着的距离，仿佛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车内一片死寂，只有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在沈清澜妆容完美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她微微侧头，看着窗外，沉默如同坚冰。
陆寒霆的目光偶尔会落在她身上，那墨蓝色的身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孤寂和倔强。他心中那股莫名的烦躁感再次升起，伴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细微的恐慌。
他忽然觉得，身边这个女人，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远在天涯。那精致的妆容和华美的礼服，非但没有拉近他们的距离，反而像一层冰冷的盔甲，将她彻底包裹起来，让他再也无法触碰分毫。
而她眼底那抹被妆容极力掩盖却终究泄露出来的疲惫，像一根细小的针，悄无声息地，刺了他一下。
并不很痛。
却留下了一个难以忽视的、微小的孔洞。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那孔洞里，一点点地流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