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蔓最终没有叫车。
她像是跟谁赌气,又或者,是想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来确认某种决心。她将那双镶嵌着细碎水晶、却早已被雨水浸透的高跟鞋脱了下来,赤脚踩在冰冷湿滑的石板路上。尖锐的碎石硌着脚底,冰凉的雨水没过脚踝,每一步都带着清晰刺痛的触感,让她混沌的大脑异常清醒。
雨水毫无怜悯地浇在她身上,墨绿色的长裙紧紧贴着皮肤,沉甸甸的,像一件湿透的枷锁。精心打理的发型彻底毁了,湿漉漉的头发黏在脸颊和脖颈上,不断滴着水。她抱着双臂,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牙齿都在打颤。夜很深了,雨幕中的街道空旷无人,只有偶尔疾驰而过的车灯,像短暂划破黑暗的利刃,照亮她此刻无比狼狈的身影,随即又将她抛回更深的孤寂与黑暗之中。
她一步一步地走着,没有目的地,只是沿着来时的路,漫无目的地往回走。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许多画面。
闪过陆寒霆坐在VIp席位上那冰冷审视、如同看待一件瑕疵品的眼神;闪过他毫不留恋转身离去的背影;闪过沈清澜无论处于何种境地都始终挺直的脊背和那双清冷的眼睛;闪过周慕深永远运筹帷幄、却最终与她渐行渐远的侧影……
她曾经以为,凭借自己的美貌、心机和那点小聪明,可以在这个由男人主导的世界里游刃有余,可以轻易获取她想要的一切——财富、地位、关注,还有……爱情?或许她曾经也以为那是爱情,对陆寒霆,或者是对陆寒霆所能代表的那种生活方式的迷恋。
可现在,站在这冰冷的雨里,赤着脚,独自一人,她才发现自己过去所依仗的一切,是多么的脆弱和可笑。美貌会凋零,心机会反噬,小聪明在真正的实力和壁垒面前不堪一击。而那些她曾试图抓紧的男人,没有一个真正属于她。陆寒霆看透了她的本质,周慕深从未将她放入眼中,而她自己,似乎也从未真正学会,如何不依靠任何人地站立。
雨水混着可能存在的泪水,在她脸上肆意横流。她分不清哪是雨,哪是泪,或许也无需分清。这一刻的狼狈、冰冷和疼痛,前所未有地真实。
她想起小时候练琴,弹不好时,严厉的老师会用戒尺打她的手心。很疼,但她会咬牙忍住,因为知道那是为了让她变得更好。而现在,这场冰冷的雨,这硌脚的碎石,这空无一人的街道,就像生活挥向她的、更沉重也更彻底的戒尺,打醒了她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梦。
不知走了多久,远处的公寓楼轮廓在雨幕中逐渐清晰。她的脚底可能已经磨破,浑身冰冷麻木,嘴唇冻得发紫。但奇怪的是,随着那盏属于她(哪怕是租来的)的窗口灯光越来越近,她心中那股翻腾的羞耻、不甘和怨怼,竟慢慢平息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疲惫,以及疲惫深处,一丝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念头——
从今往后,真的只能靠自己了。
不再扮演柔弱,不再算计依附,不再期待任何人的救赎。
她停下脚步,站在公寓楼下,仰起头,任由雨水冲刷着脸庞。然后,她深深地、近乎贪婪地呼吸了一口这雨夜清冷潮湿的空气,仿佛要将过往的一切污浊都置换出去。
打开公寓门,温暖(哪怕是空调制造的)干燥的空气扑面而来。她甩掉湿透的高跟鞋,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到浴室镜子前。
镜子里的人影狼狈不堪,妆容花掉,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如鬼。但她看着那双眼睛,那双曾经充满了算计、讨好和不安的眼睛,此刻虽然布满血丝,带着疲惫,深处却有一种她许久未曾见过的、属于她苏蔓自己的、 raw 而坚定的东西。
她抬手,慢慢擦掉脸上晕开的黑色眼线痕迹,动作缓慢而用力。
这条路很长,很黑,也很难。
但她知道,
从今夜起,
她必须,
也只能,
一个人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