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市国际会议中心的穹顶之下,灯火通明。
第三届国际结构生物学峰会正在进行中。可容纳千人的主会场座无虚席,后排和过道都挤满了站立的人群。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只有演讲者的声音通过顶级音响设备清晰地传遍每个角落。
周慕深坐在倒数第三排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这个位置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清舞台,正好被一根装饰柱投下的阴影半掩着。他手中拿着会议手册,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本不该来的。
被并购后,他在这个行业里已经成了一个尴尬的存在。曾经的创始人,如今只是一个挂着虚职的旁观者。每一个投向他的目光,都仿佛在无声地提醒着他的失败。
但他还是来了。像一个自虐者,非要亲眼见证那个将他推入深渊的人,如何站在他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度。
舞台上,沈清澜正在做大会特邀报告。
她站在巨大的LEd屏幕前,身后是复杂精美的蛋白质结构动画。一身简洁的深蓝色西装,衬得她身形越发挺拔清瘦。她没有用讲稿,只是偶尔用激光笔在关键数据上停顿,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全场,清晰、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通过单分子成像技术的实时追踪,我们首次证实了这种新型载体的胞吞路径与传统认知完全不同......
周慕深的目光牢牢锁定在她身上。
太遥远了。
不仅仅是物理距离上的几十米,更是身份、地位、成就上无法跨越的鸿沟。她是那个在世界顶级学术舞台上挥斥方遒的领航者,而他只是台下千百个仰望者中的一个。
他看着她从容地回答着台下专家的提问。那些曾经让他头疼不已的技术难题,在她口中变得条分缕析。某个诺奖得主提出一个相当尖锐的质疑,她略一思索,便给出了令人信服的回应,甚至还引申出了一个更深层的科学问题,引发了全场会心的低笑和掌声。
那种在智力巅峰游刃有余的自信,那种被全世界最聪明的大脑所认可的气度,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她与他彻底隔开。
周慕深不自觉地挺直了背,仿佛这样就能离她近一些。
他记得很久以前,他们也曾这样一前一后地坐在类似的会场里。那时她是汇报者,他是评委。他在台下看着她略显紧张地展示数据,结束后还会悄悄问他:我刚才讲得怎么样?
那时,他们之间没有这么远。
而现在,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是这几十米的距离,还有无数个实验室的不眠之夜,无数个他无法参与的突破瞬间,无数个她已经走过而他永远追不上的科学里程。
她的目光偶尔会扫过全场,那么自然,那么平静。有那么一两次,周慕深几乎觉得她的视线就要落在他这个方向了,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
但她只是平淡地移开了目光,继续与下一个提问者交流。
她根本没有在人群中寻找他。或许,她根本不在意他是否在场。
这个认知比任何刻意的无视都更让人绝望。
报告在雷鸣般的掌声中结束。人群涌向前方,将她团团围住。她耐心地站在人群中央,与一个个兴奋的学者交谈,签名,合影。
周慕深依然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看着她被簇拥着,渐渐被人潮淹没。那个身影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但始终遥不可及。
他想起了并购协议签署那天,律师将最后一页文件推到他面前时说的那句话:周先生,签字吧,这个时代已经不属于你了。
此刻,他看着舞台上那个光芒万丈的沈清澜,终于彻底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这个领域,这个舞台,这个曾经他们共同梦想过的未来——
早已不再有他的位置。
他缓缓起身,没有惊动任何人,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会场。
门外走廊的光线刺得他眯起了眼睛。他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个喧嚣的会场。
他们之间,隔着的何止是这扇门。
是一个再也回不去的过去,
和一个永远不会再有他的未来。
这遥遥相望的一眼,
便是他们之间,
最后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