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和医院神经外科的走廊里,银杏叶从窗外飘落,在光洁的地面上铺开细碎的金黄。沈清澜来医院办理最后的离职手续,每一步都走得异常安静。
在电梯口,她遇见了曾经并肩作战多年的麻醉科主任刘明。三年前那台长达十八小时的海绵体瘤切除术,是他们共同完成的奇迹。此刻,刘明的目光与她在电梯金属门上短暂相接,随即若无其事地低下头,专注地看着手中的病历夹,仿佛那上面有什么极其重要的内容亟待研究。
电梯门开,他侧身让她先进,自己却留在外面:“我...我等下一趟。”
这种刻意的回避比任何指责都更伤人。
在行政办公室门口,她听见里面传来熟悉的谈笑声——是科室正在为张明副主任庆祝生日。透过门缝,她看见曾经的下属们围在一起切蛋糕,气氛热烈。有人不经意抬头看见她,笑容瞬间凝固,整个办公室顿时安静下来。
“沈医生来办事啊?”新任的科室秘书站起身,语气礼貌而疏远,“需要我帮您叫王主任吗?”
连一声“沈主任”都不愿再叫。
她轻轻摇头,转身走向人事处。走廊两侧办公室的门陆续关上,像是怕被她沾染什么不洁。曾经对她毕恭毕敬的住院医师们,如今都低着头匆匆走过,连一声问候都吝于给予。
在档案室交接材料时,她遇见了护理部主任杨帆。这位与她合作过上百台手术的老搭档,此刻正指挥护士们搬运资料,看见她时动作明显顿了一下。
“杨主任。”沈清澜主动打招呼。
杨帆的表情极其复杂,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材料放在那边桌上就行。”
连一句“最近怎么样”都没有问。
最让她心寒的是在医生休息室门口。她听见里面几个年轻医生在讨论她的病例:
“所以说做人不能太傲,看她以前那个样子...”
“听说还要追究她的刑事责任呢!”
“还好我们科早就和她划清界限了...”
推门进去的瞬间,所有声音戛然而止。那几个曾经争相申请当她助手的年轻医生,此刻都尴尬地别开脸,有人假装接电话,有人低头系鞋带。
原来,划清界限可以如此彻底。
办完所有手续,她独自走向医院后门。雨开始下了,细密的雨丝模糊了视线。在停车场,她看见神经外科的同事们正有说有笑地走向餐厅——显然是在进行科室聚餐,没有一个人通知她。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是神经外科的微信群,她还没来得及退群。群里正在发聚餐的照片,欢声笑语几乎要溢出屏幕。突然,一条系统提示跳出:
“您已被移出‘神外一家人’群聊”
最后一点念想,就这样被干脆利落地斩断。
雨越下越大,她站在医院后门的屋檐下,看着雨幕中来往的行人。一把伞突然撑在她头顶,回头一看,是保洁阿姨王婶。
“沈大夫,淋雨会感冒的。”王婶把伞往她这边倾了倾,小声说,“科里那些人...您别往心里去。我们都知道您是好人。”
这位平时沉默寡言的保洁阿姨,是今天唯一主动和她说话的人。
“谢谢。”她轻声说,眼眶微微发热。
走在雨中,她想起威廉姆斯教授说过的话:“在顺境中认识别人,在逆境中认识自己。”
这些沉默与划清界限,
像一面最清晰的镜子,
照见了人性的复杂,
也让她更加明白——
真正的尊严,
从来不需要靠别人的认可来维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