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蔓那辆刺眼的白色轿车虽然消失在尘土中,但她留下的毒液却仿佛具有腐蚀性,仍在空气中弥漫,丝丝缕缕地钻进沈清澜的耳膜,侵蚀着她的理智。
“他照顾你,不过是因为愧疚!”
这句话,像一句恶毒的诅咒,在沈清澜的脑海中反复回响,与苏蔓那张因嫉恨而扭曲的脸重叠在一起。
是啊,愧疚。
多么合情合理的解释。
他愧疚于当年误信了苏蔓的挑拨,对她冷落苛责;
他愧疚于在她被吊销执业医师资格证时,未能及时查明真相,或许还说了些雪上加霜的话;(这部分记忆依旧模糊,但那种无助与绝望的感觉无比清晰)
他愧疚于那段名存实亡的婚姻最终以那种不堪的方式收场,还让她背负了巨额赔偿;
他最愧疚的,恐怕是她因那场“意外”而“死亡”的十年。
这弥天的愧疚,足以驱动一个骄傲的男人放下身段,千里迢迢找到这个偏僻小镇,化身沉默的木工,用一年的时间默默守护,甚至不惜倾尽财富建立那个庞大的基金会,只为弥补他心中的亏空。
这不是爱。
这只是……一种极致的、扭曲的……赎罪心理。
沈清澜靠在廊柱上,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她感觉浑身发冷,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感席卷而来。
林雪儿担忧地看着她,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发现任何语言在如此残酷的“真相”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她只能用力握住沈清澜冰凉的手,试图传递一丝温暖。
“清澜,你别信她的鬼话!”林雪儿的声音带着急切,“陆寒霆他……”
“雪儿,”沈清澜轻声打断她,声音飘忽得像一缕烟,“你知道吗?有时候,最伤人的,往往不是纯粹的谎言,而是掺杂了事实的毒药。”
她抬起眼,望向远处陆寒霆曾经居住的那个山坡方向,眼神空洞。
“他对我愧疚,这是事实。他这一年多的所作所为,用‘愧疚’来解释,比用‘爱’来解释,要合理得多,也……容易接受得多。”
毕竟,“爱”这个字太沉重,太复杂,承载了太多过去的伤痛和不堪。而“愧疚”,则简单直接,更像是一场交易——他弥补,她(或许)接受,然后两清。
苏蔓的话,像一把精准的钥匙,打开了她内心深处一直不敢正视的那个盒子。盒子里装的,正是她对陆寒霆后来所有行为动机的怀疑和不安。
他真的爱她吗?
还是仅仅被巨大的愧疚感所驱使,用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来寻求自我救赎?
如果他只是愧疚,那么当他认为赎罪足够,或者当她明确表示不再需要他的“弥补”时,他是否就会转身离开?就像十年前,他因为对苏蔓的“责任”和“信任”而冷落她一样?
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夹杂着被否定的屈辱感,在她心底蔓延开来。如果连他后来这些看似真诚的付出,其内核都只是冰冷的“愧疚”,那她这十年所受的苦,她刚刚因他而产生的那一丝动摇和心软,又算是什么?一场笑话吗?
“他照顾你,不过是因为愧疚!”
苏蔓的声音如同魔音灌耳,一遍遍强化着这个认知。
沈清澜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咙口的哽塞和眼眶的酸涩。
她不能乱。
她必须冷静。
无论陆寒霆是出于爱还是愧疚,那都是他的事情。
而她沈清澜的路,从来不应该系于任何一个男人的情感之上——无论是爱,还是愧疚。
她还有望北镇,还有需要她的病人,还有她未曾放弃的、对医学的追求。那个以她之名建立的基金会,如果剥离了陆寒霆的个人情感,其本身所创造的价值,是真实存在的,也值得她去关注和利用。
想通了这一点,沈清澜缓缓站直了身体。脸上的脆弱和迷茫渐渐褪去,重新被一种坚韧的平静所取代。
她看向林雪儿,甚至勉强扯出了一个极淡的笑容:“我没事了,雪儿。去做事吧,王婶的药应该快煎好了。”
林雪儿看着她迅速筑起的心防,既心疼又无奈,最终只能点点头:“好,我去看看。”
院子里恢复了忙碌,仿佛苏蔓从未出现过。
但沈清澜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苏蔓留下的那句“他照顾你,不过是因为愧疚!”,像一根毒刺,
深深扎进了她的心里。
它或许不是全部的真相,
却足以让她
将刚刚对他开启的那道心门,
重新合拢,
并上了
一把更沉重的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