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的第三日,京城的青石板路上还结着薄冰。
苏锦言站在济世庐门口,望着街角茶棚里挤成一团的茶客,听他们正热议“醒世钟自鸣”的奇事。
卖糖画的老张头举着糖勺比划:“昨儿个我还见太医院的王院判黑着脸往宫里跑,指不定是怕苏大夫抢了他们的金饭碗!”
话音未落,门帘一掀,杜仲抱着一摞医案挤进来:“娘子,宫里送来的帖子。”
素白信笺展开,是皇后身边大宫女的笔迹,说是皇后晨起偶感风寒,想请苏锦言入宫诊脉。
苏锦言指尖在信上轻轻一叩,目光却落在案头那封歪斜的匿名信上——“娘娘临终前喊的不是陛下……是‘药太苦’。”
“去回了皇后,就说我稍后入宫。”她将两封信一并收进袖中,转身对药童道,“把新晒的紫苏叶包两包,给前院咳得厉害的张婶送去。”
宫城的永巷比想象中更冷。
苏锦言踩着没膝的杂草,药箱在腰间撞出轻响。
第三间破屋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霉味混着尘土扑面而来。
她蹲下身,指尖划过墙角残碑上“惠嫔安息”四字,忽然注意到地砖缝隙里泛着暗红的粉末。
取出银针挑了一点,凑到鼻端轻嗅。
朱砂的腥甜混着乌头的辛辣窜入鼻腔,她瞳孔微缩——这正是前世太医院秘用的“静心散”,朱砂安神,乌头催命,混在一起能让人心脉骤停,死后与心疾发作无异。
“娘子!”
急促的唤声惊飞了梁上的寒鸦。
苏锦言迅速将样本收进玉瓶,转身见杜仲喘着白气跑来,眉峰上还挂着冰碴:“城南义诊棚里有个老宫女,说是从前在冷宫当差的,现在快不行了!”
两人赶到时,老妇蜷在草席上,面色青灰如浸了墨汁。
苏锦言掀开她的眼皮,指腹探向腕脉——脉若游丝,是中毒后强行吊命的迹象。
她迅速从药箱里取出银针,内关、神门、膻中三穴齐下,又让人灌下温热的解郁汤。
半炷香后,老妇猛然睁眼,枯瘦的手死死攥住苏锦言的衣袖:“惠嫔娘娘……不肯喝那碗安神茶……他们就把药掺进了百合粥里……”她喉间发出咯咯的痰响,“娘娘哭着说想见皇上,可送折子的小太监……再也没回来……”
话音未落,手便垂了下去。
苏锦言闭了闭眼睛,轻轻合上老妇的眼睑,忽然想起母亲遗笔记载:“静心散虽烈,服者临终瞳孔必缩如针尖。”她重新翻开老妇的眼皮——果然,浑浊的瞳孔紧缩成两粒针尖大的黑点。
“娘子,这……”杜仲声音发颤。
“是系统性毒杀。”苏锦言将玉瓶和老妇的手一并用丝帕包好,“能接触太医院药材,能截下宫妃递往御书房的折子,能让知情宫人‘意外’病危……”她抬眼望向天际阴云,“他们怕的不是钟自鸣,是医学院要教出能识破这些手段的大夫。”
夜幕降临时,萧无衍的玄色披风扫过济世庐的门槛。
他接过苏锦言递来的证物,指腹摩挲着玉瓶上的暗纹:“太医院的药库,该查查了。”
“王爷可知,惠嫔死前三个月,曾向先帝提议让宫妃学习基础医理?”苏锦言拨亮烛芯,火光映得她眼底寒芒闪烁,“她动了某些人的奶酪——太医院垄断宫中医权,能毒杀一个惠嫔,就能毒杀十个敢质疑他们的人。”
萧无衍将玉瓶收入袖中,声音沉得像压着块铁:“今夜子时,羽林卫封锁太医院。”他转身要走,又顿住脚步,“明日早朝,赵尚书说要递折子。”
三日后的太极殿里,赵德昭扶着朝笏的手在发抖。
他将苏锦言整理的《毒理对照册》举过头顶:“此册中十七种隐毒解法,皆出自苏氏之手!
惠嫔若早得此救,何至于含冤九泉?“他猛然转身,直视阶下的太医院院判,”你们说女子不可主医政?
可这满朝太医,谁能解得了乌头配朱砂的毒?“
殿内落针可闻。
忽然,最末排的年轻御医“扑通”跪地:“学生曾随苏娘子学过三个月,她教的不是如何讨好主子,是如何救人性命!
学生愿以性命担保——苏氏所传,乃活人真术!“
苏锦言立在殿外廊下,望着冷宫殿脊上未化的积雪。
风卷着朝会的喧哗声传来,她摸了摸袖中那本《毒理对照册》,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
“娘娘,该去皇家医学院了。”杜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苏锦言转身,看见远处医学院的飞檐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她理了理衣襟,药箱上的铜锁在风里轻响——第七日的授业,该让某些人好好听听,什么才是真正的医道。